沉梧宮內,一隻手推開門,幽冷的氣息便撲麵而來。兩百年間,這位推開門的女子是唯一一個日日到此,不厭煩地徘徊在空蕩蕩的宮殿裏的人。女子徘徊著,見珠簾低垂,庭院深深,玉階之下花草枯萎,庭園中百花含苞,已有兩百年未曾開放過。

好像這裏的一切都隨著宮殿主人的離去,都失去應有的活力。

女子深深地歎息,似是在緬懷這座宮殿的主人,她在庭院裏不辭辛苦,日複一日地將沉梧宮打掃的幹幹淨淨,等待著這滿庭園花兒的主人,亦是她的主人,返天歸來。

她拿起掃帚行至沉梧宮的後方,生長著茂密的倉槐樹和迦南樹,樹木深處罕有人至。她稍微拐了個彎,走進一處沒有路的角落,那兒有她的主人在九重天時最愛待的地方,那兒有一個池塘,喚作碧台池。

可當她還未靠近時,遠遠眺望一位穿著紫衫的男神靜靜佇立在碧台池邊,長久地凝思。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在碧台池中奄奄一息,極盡枯萎的三情花。

她默然,那株三情花是主人先前最愛惜的花兒,為了讓它開得更好,主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未能等晷日星君將日光灑滿九重天,便早早起了床細心嗬護著它。

可就在主人跳下碧台池的前一日,主人親手在太子殿下麵前,決然的折斷它,欲要同太子殿下從此恩斷義絕,永世不再相見。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幾步,在紫衫男神後麵站著,畢恭畢敬喚道:“太子殿下,天涼了,您回去吧。”

男神靜靜凝望池中三情花,並未打理她。

她又道:“神姬娘娘先前一直都很掛念太子殿下的身體,即便是娘娘如今不在沉梧宮了,容玉還是懇請太子殿下保重身體。”

男神微顫,抬眸看了一眼恭敬地低著頭的容玉。

容玉偷偷的瞧見他的神情,便曉得太子殿下並沒能理會她所說的話。對於太子殿下對主人所做的一切,她一直都很忿忿不平,為此,提醒道:“太子殿下不是連續兩個月都被娘娘拘於沉梧宮殿外嗎?那時候的娘娘雖然不願原諒您,心裏頭還是關心您的。”頓了頓:“有一次,娘娘關心著您一直站在殿外會不會受到寒風襲身,傷了仙體,赤足就跑了出去看您,可是沒過了多久,娘娘卻是一臉傷心的回來了。”

她續道:“容玉瞅見娘娘那樣,著實心疼,便關心問了一句。結果太子殿下您猜娘娘說了些什麼?”向來墨守成規的容玉突然逾越地抬起頭,直視被她喚作“太子殿下”的紫杉男神。

他微微一愣,又聽到容玉開口:“娘娘反複著笑癲了對我說了‘錯了,錯了,容玉,原來這一切都錯了。’”容玉看見他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腳抵在碧台池壁上:“當時容玉並不明白,可後來細打聽才知,那一整夜紫安娘娘同您在一起。”

他痛苦的閉上眼,然而整個冷清的宮裏仍舊殘留著屬於她的種種氣息。每一陣風吹過的時候,每一朵花,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似乎都在竊竊私語,懷念著宮裏的主人。

回望池中的三情花,念著那個因他細心栽培屬於他們的三情花,卻又因他親手折斷它的決然女子。

七百年前,他跟隨著上任天君來到須浮山,喚醒了這個在蓮花沉睡了千年的上古神姬,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他便知她與他此生必定糾纏。

在她語笑嫣然的投入他的懷抱,他就發誓此生定會好好待她。可他卻在給了她承諾後,將她傷的傷痕累累。

在他的側妃大殿上,佯裝瀟灑的她強顏歡笑對他說的每一個字,紮在她心裏,又何嚐不是紮在他的心裏。

夜越來越深,容玉瞅見他痛苦的模樣,也不忍再刺激他,便決定悄悄退下。碧台池邊又隻有孤影一隻。

他仍舊靜靜的站立在碧台池邊,聞著花香浮動。他微微低頭,神情有些恍惚。

“你終歸是不願信我。”

“你曾說我沒有心,願意把你的心放到我這兒,可是你沒有這麼做。”

“答應嫁給你,是因為跟你待在一起舒服,可如今……我卻害怕看到你。”

“休了我吧,夫君。”

她那一句一句質問的話語重重的拍打在他的心口上。

碧台池邊的槐花樹已百年微開花,此時徒有幾片落葉隨著微風在空中周璿,紫衫衣袂微起。他望向池水的中央,夜裏的碧台池水神光離合,隱約映照出朦朧的光影,裏麵浮現著集市和人群,竟是落日時的人間景象。

在集市的街頭,人群熙熙攘攘。一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滿心歡喜的從一個商販接過糖葫蘆,暖暖的光影映照在她潔淨的臉上,折射出一種光輝。

那一日,她奮不顧身的跳下天池,來到人間,已是百年匆匆。

他凝視著她的身影,眼中神色複雜地變幻。

阿姒,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