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船王說,勝負變數太多——一次戰爭的勝敗,的確是由無數個巧合堆砌起來的,可是,縱使是他林阡,也都沒有算到,金人們還有一個最陰毒的計劃,就是派柳峻去害玉澤……
錢爽歎道:“可是柳峻也沒有想到,宋賢會去找玉澤姑娘。那些打傷玉澤姑娘的金兵,一個個哪裏會是宋賢的對手,幾乎就任憑宋賢把她帶走了,柳峻當然不肯放過玉澤姑娘,所以被迫露麵出手攔下了宋賢,村民們聽見宋賢罵他‘連侄女都出賣’,我就推測出是柳峻……唉,隻可惜宋賢和他苦戰了好幾個時辰,還是沒有救得了玉澤……”
計外有計,戰外有戰,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諸將萬事俱備卻沒有料到勝南會先發製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玉澤卻沒有想到宋賢會突然出現一樣!宋賢的出現,貽誤了柳峻帶走玉澤的最佳時機,當宋賢與柳峻苦戰了好幾個時辰之後,不遠處,由勝南掌握先機的奠基之戰,金人早就大勢已去……
“勝南,個中詳情,他們都知道,由他們說,最清楚不過。”錢爽歎了口氣,勝南倔強的臉色告訴他,雖然勝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屬實,但勝南依舊不信宋賢死訊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聽他們說。”勝南固執地說,“他的墓在哪裏?墓已經生草了?誰給他建的墓?誰這麼武斷定他楊宋賢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過那麼多回,我們之中,哪個人不是死過很多回,現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勝南哥……”楊玉鳳淒然上前,“宋賢哥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們都從頭到尾看見的,描述出來的一點都不錯……”
“帶我去他的墓。”勝南看向那群村民,卻冷冷說。一眾村民,聽他語氣堅決,不得不從,齊齊帶路。
??
這裏的環境,勝南再熟悉不過,在灩澦堆備戰之前,他不止一次到這裏來察看環境,也是這附近不遠,和玉澤同觀遼闊,卻還是這附近,和宋賢為情反目。
那墓穴臨江,隻是塊普通碑石,雖然與周邊環境相較已算高大,卻清寒到無文無字,於荒僻之處,根本看不出這是他楊宋賢的歸屬。
“我找他的時候,還路過好幾次呢,都不知道他在裏麵……”聽到錢爽這麼說,玉鳳不禁掩麵。
“他沒有在裏麵,那是咱們給那劍俠立的空墳。他的屍首,被那幫金兵抬到江邊去扔掉的,那天浪還不小,估計已經葬身魚腹了……”“我們隻聽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體是哪幾個字,所以,也就沒有寫上去……”“真是可敬啊,都傷成那樣了,還能撐好幾個時辰……”沒有人能怪他們,他們隻不過是幾個沒有武功並不健壯的村民,幸好他們當時都選擇了躲藏,否則可能一個活口也留不下。
錢爽有些擔憂地看著勝南的臉色,直覺,他從得知消息之後,就一直排斥。錢爽當然能理解,宋賢,是勝南此生最不願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錢爽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結拜兄弟,看著他們一起離開山東闖蕩江湖去……那種感情,生死不棄,以至於錢爽不肯相信他們會為了什麼女人就鬧翻,更不願聽到他們互相逃避不見麵,這麼多年來習慣了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個畫麵同時出現,現在隻剩勝南一個人,錢爽見了心都酸。
勝南輕撫在那墓碑之上,卻感受不出一點點它與楊宋賢的關係,宋賢,可知道,我到夔州來,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楊宋賢?他應該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報複,無論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聽尊便,他應該為了玉澤的死不肯原諒我,真的與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來五個月不見我,他真的可以對不起我,不要這樣,在我沒有防備的時候,離我而去……
這墓碑,真不結實,風稍大些,估計都支撐不住,阡不用力氣,就可以把墓碑拔出來,想的同時,他已經這麼做了,他無所謂這麼做,他不自禁就要這麼做……
“勝南,你做什麼!你……”錢爽眼睜睜看著他把墓碑徒手拽出來,既驚訝勝南這個舉動,更驚疑他的輕鬆,雖然,勝南看上去都沒有知覺,毀壞得卻好像非常容易,可是,這墓碑修得堅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間,勝南才發覺,這墓碑很重,單手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來的,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驚醒時,墓碑已被自己帶離懸空,卻忽然變得很沉,很沉,越來越沉……
“勝南!放下去!”錢爽大驚,勝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勢要將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這裏,要什麼空墳墓,他若還活著,豈不是會被咒死……”
錢爽一把奪起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經慌了神:“玉鳳,快拉住他啊……”玉鳳匆忙上前來拉住他手臂:“勝南哥……讓宋賢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見你這樣……”
勝南與錢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雙方四手都磨得粗糙出血,誰都不可能放,許久之後,勝南忽地氣力一鬆,呆滯地盯著錢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衝在地上,喃喃自語:“你們為什麼,都認定他死了……”
錢爽駭然起身,不解地盯著勝南,勝南手上已經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錢爽的心不安至極,忍不住狠下心來:“勝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這是事實,沒有別的可能了,沒有了!宋賢被柳峻的雙刀殺害,是村民們親眼目睹的,柳峻是確定他死了之後才命令金兵們扔了他,也根本錯不了。玉澤姑娘在宋賢來之前就已經不行了,宋賢一死,玉澤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來,事實擺在眼前,沒有物證,也有人證,不信也得信!不要因為自己沒有親身曆經就不相信別人說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時時刻刻係在別人刀劍上!”
沒有物證?物證也有啊,是玉澤的玉戒,他們三個人,最後一次交集,竟又一場鮮血淋漓……
“是雙刀殺了他們,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勝南望著這個灩澦堆附近陌生安靜的小村落,聽不見那夜此時這裏發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見為實,和遲到了五個月才見到的一座空墳,記憶真的已經支離破碎無從拚湊,“是我殺了他們!這些,本應該是我的報應……我自以為自己能實現理想達到巔峰,卻連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連他們遭遇凶險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為我是他二人的堅固堡壘,卻未料到我是攔在他們中間最頑固的障礙……”
“勝南……”錢爽老淚縱橫:“誰也不想的,誰都不知道,不是障礙,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來,我寧願這裏埋著的是我……隻要他們都平安無事,寧可天讓我林阡死於非命!”
錢爽被勝南說得字字震心,慌忙搖頭:“勝南,不要這麼說,抗金聯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們怎麼繼續下去?當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樣的理想,現如今宋賢不在了,弟兄們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們要為宋賢,殺了那幫金人,報仇雪恨!”
勝南捏碎了拳,手上已經滿是鮮血:“我不會饒了他們,絕對不會!”縱使此刻還清醒,卻克製不住心緒去握飲恨刀,一旦觸碰,戰意一發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轉了天下,也要掀出你來,千刀萬剮!”
飲恨刀攜殺氣出鞘,瞬間眼前如地動天搖,揮刀之際,阡卻忽然有所覺:夔州已經是一個安寧地,這裏沒有他的敵人,不需要他的殺戮……
那一刀,今夜隻能砍亂江麵景象,刀勢逐流而去,竟激得江山狂亂,豈止那一幹村民,連錢爽玉鳳都暗自心驚,如果說腳下不穩是錯覺,何以看到這適才還平靜的江水激越翻滾如雨幕壯闊?聲洪如鍾,勢猛如雷,速迅如風,江水試圖越俎代庖,把風雷鍾的涵義都一起搶來?!然而此刻這段由江水承受的禍亂,是本該由柳峻去享的,阡這一刀,會給他好好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