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碧落,下黃泉(1)(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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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勝南隻在夔州多留了一個晝夜,整理宋賢在夔州留下的、遺物。

涉足舊跡,不忍回首——

為什麼,與我林阡關係越親近的人,會越是首當其衝被我連累,從前,是父親和川宇,現在,是宋賢和玉澤……

為什麼,不直接衝著我來?

即使玉澤注定要被金人陰謀帶去戰場逃不開這場由我帶給她的劫難,也該讓我有一個麵對的機會,要抉擇,要承認錯,要擔當罵名,七月十八那一戰,本該都衝著我一個人來,卻為何,要再多搭上宋賢一條性命,還讓我許久以後,才知道真相,渾噩過了這半年時間……

失去悲喜,知覺全無,就當自己是行屍走肉,沒有心肺,沒有思維,在回憶和現實裏隨意遊走,若是玉澤想懲罰,就玉澤來隱現,如果宋賢要糾纏,那就宋賢來明滅,漸漸的,好像宋賢和玉澤都成了同一個人……有些感情,沒有縫隙,狹隘得隻能容兩個人,第三個人,存在是累贅,卻又為何,我們三個人,到最後隻剩下我一個……

心忽然一緊而僵持——不!不對,錢爽和玉鳳在騙我,是我殺了他們!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飲恨刀,殺了宋賢,殺了玉澤!他瞬間被林美材的幻境誤導,一旦失足,步步淪陷……突然,把雲夢澤的死轉接給了宋賢,仿佛死在飲恨刀下的,是宋賢,是他親手斷送了宋賢的性命……錢爽在騙他,他才是殺人凶手!精神已經徹底錯亂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夢魘傷情,清醒的時候,滿頭是冷汗,好一個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術,竟在十多天後,還殘留在勝南的念頭之中。靨的真實,已經徹底地攪亂了勝南對七月十七的記憶,甚至,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阡整個人,自此陷入無休止的現實打擊和夢境摧殘。

總以為把宋賢和玉澤藏在了心底最深處就可以完整地保護,卻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鎖,從來不給別人知道,自己也從來不去打擾,漸漸地,記憶變陳舊,陳舊到那心鎖上徒留多年的鐵鏽,連自己都無法再打開它。那些被他遺忘的曾經,隨著宋賢和玉澤的死去,再也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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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的夜,勝南忽然很想徹頭徹尾地聽村民們把那晚所見再講一遍。為了宋賢和玉澤,他有責任知道他們生命最後的時刻,到底遇到了怎樣的情況,或者,有哪些沒有得償的心願,其實,那些很可能隻跟他緊緊相連。

他們告訴他,那天的傍晚,玉澤被金兵們擒住的時候,一開始並沒有反抗,她很冷靜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不動聲色隨著他們去見柳峻,卻忽然發生了衝突:有一個金兵,財迷心竅盯上了她手上的玉戒,掠奪慣了他當然以為這犯人會乖乖任他搶劫!一直出於習慣懂得自保的玉澤,竟然一反常態,即刻從那金兵手中搶奪回來,不肯把玉戒給他,這一掙紮,一反抗,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以玉澤那樣聰穎,不可能不明白。柳峻顯然沒有吩咐過玉澤是他的親侄女,金兵們當然不會對她有所顧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們也絕不容許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們都歎惋:“他們太凶殘了,一大群男人啊,麵對著那麼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手,打得滿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沒肯把東西讓給他們……”“那姑娘真傻,為什麼一定要為了個身外之物斷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們告訴他,宋賢出現的時候,玉澤還是有救的,如果那時候他可以帶她走出這個困境,就好了。當宋賢抱起已經滿身是傷的玉澤準備離開,柳峻的突至卻不允許他這麼做。苦戰的中途,他們隱約聽見柳峻嘲諷:“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玉麵小白龍,竟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離戰場,真是玷汙了九分天下這個名號!”可是,宋賢戰到最終,不過留了一句遺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說的時候,已經神誌模糊,氣息奄奄。

他二人,才到他們人生最好的年紀,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為了他林阡,他們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他。宋賢一直深愛著玉澤卻從來沒有搶走她的念頭,玉澤雖然歉疚可是多少個日夜都隻盼望與他林阡重見,他們一樣深愛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玉戒,對於玉澤來講,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傾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他們易碎的愛情;玉澤真的是宋賢想要的女人,否則他不會為了她連戰地都不顧,說走就走,他楊宋賢,從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色,可是,他為何臨死都要說,玉澤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為了他林阡啊……都是為了他啊……

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你二人至死不渝。我隻是一個掠奪者,zhan有了別人的情感,卻從不曾真正保護,我是那樣逃避現實,竟不肯聽一句解釋,我為什麼要那樣倔強,非但沒有給你們帶來幸福,反害得你們走上絕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轉過身來,堅定地對玉澤你說,我相信我們的感情,可以穿越過兩年的界限,沒有一點改變,如果那夜,我可以聽宋賢你哪怕半句解釋……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樣,都喜歡把真話留在最後才講,我為什麼,就等不到最後……

最後,生死殊途……

殺戮無數,命格無雙,所以,在戰場內叱吒風雲,戰場側卻痛失情愛。事過境遷,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贏得最徹底的一戰,卻同時,也是輸得最完全的一戰……

聽完所有村民的敘述,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也快到他安靜離開的時候了。

“勝南哥,你怪他麼?不聽命令,私自背離戰場?”玉鳳麵帶愁苦,雖然,她知道這個問題現在不該問,卻仍舊怕宋賢的一生會留下任何汙點。

“不,宋賢沒有背離戰場,他用他的潺絲劍,為他的兄弟,斬斷了奠基之戰橫生的枝節,宋賢與大家一樣,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勝南強笑回應,“天下間,沒有誰可以代替他成為玉麵小白龍,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玉鳳點頭,總算有些心情平複:“那便好,那便好……”

“隻是,不值得。”勝南收斂了笑,“他的兄弟,卻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樣對待。”

“勝南,可知道,這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著你,用不著任何理由,也談不上值不值得……”錢爽按住他的肩輕拍,動情地說,“這些人,從生到死都跟隨你,就算明知這條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負千秋萬世的罵名,也一樣要跟著你,決定了就不懷疑……勝南,這是宋賢自己選的,他一定不後悔為了你……”

勝南背對著他,淚已盈眶:“宋賢,我偏偏卻負了他……”

“兄弟之間,何來盡是負疚和虧欠?你們兩個,最多的回憶,不該是開心、痛快嗎?十幾年來,你們一起的經曆那麼多,難道都比不過一件痛心事來得深刻?”

“爽哥,你說得對,想起宋賢的時候,不該隻記得那些傷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愴的時候說最痛快,阡備受煎熬,其實根本就說不下去:“想起宋賢的時候,應該笑著想,應該想我們那麼多年,再怎麼艱難都笑著闖過去了,再怎麼苦也笑著熬過去了……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我和新嶼,都在黔西等他去,獨缺他一個人……”

回憶越充實,現實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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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讓我選擇,寧願不要這功名,隻求回到你們這麼大的時候。”

——那武功蓋世的易邁山盟主,在遙遠的點蒼山下,曾經帶著一種真摯的渴望看著他們三兄弟,隻是,當時他眼神裏流露出的迫切與感傷,他們都了解不了也體會不到,現在的勝南,才終於明白,這種痛。

他總算懂了,卻已經晚了。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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