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以他稱呼大迎的士兵“北蠻子”為意,可是這一句北蠻子,卻讓我心中又多了幾分失望,大迎和酈國的關係,是不是真的終究不可恢複了。
“不,不……就算禦醫醫術高超,我也是……不得治了……”那人艱難地說道:“傷者那麼多……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草藥……大將軍,求你……殺了我吧。”
這些話說完,那人已經是氣喘籲籲,折斷的肋骨許是傷到了肺葉,喘息的聲音甚是粗糙。可是我一時不下手,他便隻是低聲說道:“求你。”
四下裏黑暗沉沉,我聽得到廝殺的聲音,聽得到傷者的呻吟喘息,可我還是覺得,天地間孤單地隻有我一個人。
廝殺的聲音卻在這樣的黑暗中愈發變得響亮,而傷逝者的嘶喊,也更帶有穿破夜空的淩厲。
我不知道這一刻倒下的是一個大迎人還是一個酈國人,抑或是一個靺鞨人,可是他的那聲嘶喊卻讓我的心都輕顫。
激憤的情緒忽然間充滿了胸臆,我大聲喊道:“不要打了,都不要打了!”
這樣的嘶喊用盡了我全身的力量,可是隔著一道山峰做成的屏障,這嘶喊卻沒有傳到山的那一邊。
我的手握著寶刀使勁一送,銳利的刀鋒幾乎沒有一絲聲響,但我清楚地感到,我的刀鋒,已經刺進了那人的胸膛裏。
沒有再發出呻吟,這個人,死得很快。
四周那麼黑,我還是不敢去看。不敢直麵這樣一個深受重傷的人,被我一刀殺死。
我絕望而悲哀地緩緩睜開雙眼,卻意外地看見,東邊天地交彙的那條線,已經露出了一道光亮,就在剛才那一瞬間。
天空呈現的這種姿態,像極了酈國人的一句話,叫做老天開眼。
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可是我忽然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至少,眼前盡是茫茫黑暗的那種絕望,已經被這束光芒照耀得,不複存在了。
這一線微弱的光明並不足以照亮什麼,卻似乎有著某種神氣的魔力,能讓人感到一種開朗。
我低聲呼嘯,叫來了白馬,一縱身,躍上了馬。
守在營帳周圍的士兵忙上來攔截,我仗著刀鞘東西揮動,避開了他們。
他們的任務隻是看守我,卻沒有誰敢動手傷了我,所以我才能順利地走脫。
我聽著他們追著我的腳步聲響,回頭說道:“有追我的功夫,還不如去看看那些受傷的人可救不可救。”
循著聲音一路奔馳,越來越多的傷者出現在通往前線的道路兩旁。
我揮動著手中的刀,呼喝著讓阻攔我的人不要靠近。
終於我前進的路沒有辦法繼續,幾位隨我出宮的將軍,騎著戰馬擺成了扇形,擋在我的麵前。
“請大將軍回營。”
回營,繼續呆在那山坳後麵,聽著戰場上的廝殺卻未能為力嗎?
回營,呆在那隻能看見傷兵流血呻吟的地方,等著酈國的士兵大敗之後,再被酈國的大臣拿出來當做人質嗎?
我,不會了。
我將手中的寶刀平平舉起,在空中輕輕一抖,任由刀鞘掉落在地。
刀鋒映著周圍團團圍上我的火把,和天空中熹微的晨光,發出隱隱流光。
安北將軍舉刀對著我怒道:“大將軍,果然要動手嗎?”
右將軍的皮鞭在半空抽的啪啪直響:“果然應了許大人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想不到大將軍果真是北蠻子派來的奸細,是我酈國的叛徒!”
馮大人默然看我片刻,接著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卻並不說話。
左將軍年紀較老些,一路也都十分穩重寡言,這時誠懇說道:“大將軍跟我們動手,隻有死路一條,皇上待大將軍恩重,大將軍真的要在這個時候造反嗎?對錯之隔原隻在一念之間,盼大將軍不要做個不義之人,令身後聲名,世世代代遭人唾棄。”
左將軍的語氣十分懇誠,雖然他是和馮大人、安北將軍、右將軍他們一樣的意思和想法,這番言語卻也令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