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並沒有違背我的意思。相反,我的馬兒,恐怕便是,順著我的意思,來到了這裏。
雖然我一開始想著要讓它回軍營,但我終究,還是忍不住看向了這裏。所以終於,馬兒便載著我來到了這裏。
可是我來這裏,是為了幹什麼呢?
我望著那人的背影,我應該從未見過,卻又覺得有一種難言的熟悉。
我是應該上馬轉身走掉嗎?還是,我應該上前打個招呼?
我還沒有打定主意,馬兒卻已經對著我低鳴,四蹄向著那一人一馬的方向頻頻踏颯,我知道,它是想到那邊去。
我鬆開了韁繩,朝著那人的方向走過去。
馬兒居然並沒有因為脫了韁而放肆,隻是乖乖跟在我的身後,這讓我心中欣慰。
披風的下擺剛到腳踝,長草卻已經幾乎沒過小腿。披風拂動長草,發出沙沙的聲音,那樣的情景,好像是,裙裾。
我忽然想起了娘的話,在那個地方,你就可以穿好看的衣服,梳好看的辮子,你不用再這樣打扮了,你可以像一個女孩子那樣,就像……像燕鶯一樣。
梳起辮子,挽起長發,穿上長長的裙子嗎?就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那樣嗎?
可是我實在想不到,我若是那樣裝扮了,會是怎樣一副樣子。就算娘說了,像燕鶯一樣,我也無法想象,像燕鶯一樣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實則我跟燕鶯雖是一同出生的,但並非一台雙生,我們的樣子,並不像那些雙胞胎一樣相似到了十足。
但畢竟是一同出生的孩子,是親姐妹,我知道我跟燕鶯的臉上,都有幾分對方的影子。
可是我穿慣了粗布袍子,黑布鞋子,頭發常年也隻是用皮繩束起,從來沒有梳過什麼辮子,我的皮膚曬慣了太陽,用慣了弓箭,哪慣了長矛大刀,早已經不似燕鶯那樣奶油般地白,手掌指尖,也早已經起了繭子。而我也習慣了軍中沉默嚴肅的氛圍,見慣了沙場上的血肉橫飛,所以我的眉目間早已經不似燕鶯那般常帶笑容,活潑愛嬌,早已經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沉寂。
所以我想不到,我打扮得如同燕鶯一般,會是什麼樣子。
我的確有時會羨慕燕鶯,會厭倦自己的生活,可是如今真的有了改善的可能,卻又害怕起來,隻希望一切都是眼前的樣子。
我真是矛盾的可笑啊。
我拚命在心裏為自己辯解,想證明我並不是一個矛盾的人,可是,我想來想去也解釋不了自己這個樣子,連自己都有些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那人身邊的白馬看著我帶著紅馬走近,早已經轉過身來對著我們。
可是那人卻仍是背對著我們,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
我之所以越走越近,其實是因為我看到了這人的衣服。他竟也是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披風。這人當然不是三皇子,阿姆給三皇子做的衣服此刻穿在我的身上,那麼這個人,為什麼也穿著這樣的披風呢?
我在那人身後不遠處駐足,看著那人隱隱熟悉的側麵卻不知道他跟阿姆是什麼關係,遲疑片刻,終於鼓起勇氣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麵容隱在夕陽的光暈裏。
一時間夕陽似乎像是朝陽那樣的刺眼,我幾乎看不清他的麵容,過了許久我方才驚訝地開口:“雲良!是你!”
是雲良。是我的俘虜雲良,是我的通譯雲良。
可是此刻他的打扮,卻又一點兒也不像雲良。
雲良平素不是這樣打扮的,他今天這樣的穿著,倒像是個酈國人一樣。是了,雲良說過,他本就是個酈國人,跟著商隊,往北經過大迎,路過靺鞨,到羅刹去做生意。所以他懂得羅刹的話。
雲良對著我輕輕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跟我說話。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雲良,心中有些不安,見他並不說話,等了一會兒,忍不住道:“你……你不認識我了嗎?”我以為,是我穿了新衣,所以雲良不識得我了。
雲良搖了搖頭,嘴角輕輕動了動,似乎想要擠出一個微笑,卻終於沒有笑得出來。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雲良這個樣子。平素的他雖然沉默寡言,卻從來都是從容不迫,今天的雲良,卻是分明的悲傷落寞。
我又想到了方才一路過來的時候,看見雲良獨自站在這天地交接一線的地方時候的身影。那個時候我不知這人是誰,此刻想到雲良已經獨自在這裏站了許久,再看他這樣的神情,才越發明白了他的孤單淒涼。
“你……遇到什麼事了嗎?”雲良忽然開口問道。
我怔了一怔,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從我的臉上能看出來些什麼,我隻知道,眼睛現在,還是有些發熱發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