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錦雲路沈宅(二)(1 / 2)

這個男人,沈從軍讓我喊他陸伯伯,他拯救了我這個割草的小姑娘不用被中暑,卻沒辦法阻止趙玉蘭把我皮膚變黑的雄偉計劃。沈歆惠在趙玉蘭房間裏哭鬧了好久後,趙玉蘭突然生出一計,第二天她帶著我跑了幾處地方,在確定了露天泳池,絕無遮陽後,給我報了遊泳班。

那是快樂的一個暑假。這是我唯一讓趙玉蘭花了錢的培訓,她報了整整一個月,還把明年後年三期費用都繳納了。學習遊泳讓我不用再在家裏,我中午坐公交車到遊泳館,可以泡到傍晚回來。

泳池的水清澈透明,陽光射到底下,又反射回來,可以看到一束束光在閃爍。我看得入迷,第一次想起了楊柳村。村裏有一麵湖,村民的房子圍繞著湖而建造,湖是這個村的眼睛。沒有風的時候,像一塊無瑕的翡翠閃爍著美麗的光澤。當村裏孩子跳下去的時候,就好像翡翠被打碎了,掩藏不住的流光溢彩。我如此想念那麵湖,雖然媽媽從來不許我下水,但是我喜歡看小夥伴們在那裏嬉戲,喜歡看最好心的魯伯釣魚,哪怕魯嬸的不悅目光一直沒有停過,我依然高興地接過他送我的魚,興衝衝地跑回家。雖然楊柳村的人一直當我們母女是外來者,事實上我們確實都不姓魯,但是他們中也不乏有善意的。我就在那樣複雜的情感中成長。

我跳進去,似乎跳進了楊柳村的湖裏,我不用再懼怕媽媽的怒氣,也不用再擔憂其他孩子的捉弄。我沉了下去,慢慢的,我沒有心慌,從未如此刻安定,水如一隻大手懷抱著我。睜開了眼睛,看陽光在水下麵似一隻隻頑皮的眼睛不斷眨著。教練撈起了我,她告訴我們不要害怕,這裏水不深可以站住的。一起學的孩子沒有人會問你來自何方,我們在善變的水麵前來不及去搞點別的花樣。這讓我很心安,我隻需要麵對水,看它時而溫順,時而發發脾氣。

我的遊泳倒沒有顯示出異於常人的天賦,但是我的喜愛學的態度讓教練很滿意,而且我絕不嬌氣。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在水裏不是一條魚,而是水,我跟水是融合在一起的。教練看我嗆水也很淡定的樣子,笑著說:“怪不得你叫若水。”遊泳讓我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我看到趙玉蘭眼裏得逞的欣喜,她鬆了一口氣。隻是沒有維持多久,她鬱悶地發現我通紅後蛻皮的皮膚,明明紫黑色了,卻在夏季剛剛過去沒多久又白了回來。幸好已經開學,她不用每天對著我,提醒自己的可笑和失敗。如今回想,幸好是10歲的皮膚,恢複得快,換成現在沒有防曬沒有麵膜沒有精華液,我得長出多少不可逆轉的曬斑。

遊泳讓我體質越來越好,原本瘦弱的我,胃口變大,我經常半夜不得不下樓偷吃東西,被老趙發現,他故意裝作不認識打了我。不敢告訴沈從軍,我依然挨餓。我的遊泳教練發現我容易低血糖後,打電話給趙玉蘭,讓她必須督促我吃飽早飯,並給我配備一定的食物。教練以為我是那些挑食的女孩,不願意吃早飯。電話後情況沒有改善,教練問我為什麼不好好吃飯?我隻說了四個字“她是後媽”,教練沒再說話。她再打了一通電話,之後,趙玉蘭不但沒有罵我,還讓廚房天天給我準備吃的。我不知道教練跟趙玉蘭怎麼說的,我羞澀不敢問,教練也沒有再說什麼。是的,這又讓我想起了楊柳村,雖然這個世界對我並不友好,但不乏有善意,我就是在那樣複雜的情感中肆意生長!

那個記憶裏最深刻的、來到沈宅的第一個夏天,一轉眼就過去了,我長高了不少。

給我換膚的大工程在幾番折騰後終於宣告失敗結束。沒多久,我驚奇地發現,趙玉蘭突然接納了我膚白的事實。因為一起出去不得不遇見熟人寒暄的時候,別人驚訝地說兩個女兒皮膚不一樣啊,趙玉蘭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說:“不是我生的。我老公外麵那個死女人生的。”一句簡短的話,意味深長。外麵,死女人?聽著有一大串故事,再配上趙玉蘭掛著的那微微的幽怨,依然緊緊牽住我的手,讓問的人馬上露出同情佩服和讚揚的複雜表情。趙玉蘭在圈內搏了個好後母的名聲,對她很是受用。

我說我不想提我媽媽,這是的。因為我在成人之前都糾結一個問題:為什麼她要自殺不要我?雖然她一直一副陰鬱的樣子,但不妨礙我在楊柳村的野蠻生長;雖然她經常魂不守舍,但不影響楊柳村給我一口熱飯。可是,她死了。楊柳村的人不能再隨便收留我,必須找到我的親生父親,讓他把我接走,於是沒有人問過我意見,我被帶到了錦雲路沈宅。

趙玉蘭一開始其實沒有想對我怎麼樣,如今回想,我是肯定這一點的。我媽媽雖然死了,雖然我不願意提她,但是她在那個久遠的日子裏,在不經意間給我心裏種下了憎恨的種子,在我遇到這些曾經活在我想象裏的人物後,猶如被陽光雨露滋潤迅速生長,雖然不夠茁壯,但足以讓我積蓄叛逆的力量去對抗新環境。如果我表現的如在魯嬸麵前那樣乖巧,起碼表現的在教練麵前那樣安靜,趙玉蘭也不會使出這麼多手段來對付我。或者她的心裏也住著一個魔鬼,對我母親的仇恨,在看到我這個果實後,被喚醒。換膚隻是我們倆衝撞中的一個小片段,我摸摸自己後腦勺的疤痕,恐懼又如癌細胞擴散一般,蔓延到全身。我往沙發裏靠了靠,掩飾我在回憶裏的不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