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開始在洛陽上空聚集,越積越厚;玉盤漸漸模糊,開始還能從雲縫裏瞥見圓色輪廓,不過一刻,便完全隱沒了蹤跡。漫無邊際的黑暗打著滾兒席卷而來,鋪蓋地。從景陽門迅速飄到金墉城,從景明寺直到華林園,將太極殿先帝靈柩、芙蓉殿凝噎的皇太後,將洛陽城青樓林立的長樂巷、戒備森嚴的楚王府,埋得嚴嚴實實。
空氣充盈著水滴,變得厚重非常,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道亮光將黑雲劈成兩半,猶如九霄巨龍,蜿蜒著向太廟飛奔而下,龍頭猛的撞到大殿一角,掀翻半個屋頂,同時爆出刺眼火花。不待火勢蔓延,大雨急遽傾瀉。
龍尾下麵,一列身裹粗白麻鬥篷的步兵正在艱難行軍。白色信旗沾了水,濕濕地垂下去,失了往日威風;火把時明時滅,幾乎照不見前路。軍士約莫兩千多人,不像出征,倒像是奔喪。事實上,他們是“逃喪”的。
這支“逃喪”大軍的統帥,正是地位尊崇的汝南王。
斥候高舉火把,縱馬狂奔,最終在中軍一駕輿車旁勒馬停住。雨聲甚大,他使勁兒扯著嗓子高喊,前方五裏發現敵軍,敵軍身負鐵鋤石鏟等掘土工具,打扮怪異,色黑暗,並不知人數。
司馬亮驚懼不已,差點跌下輿車。想起司馬瑋所言,定是石鑒、張劭陵軍無疑了。他急令大軍就地列陣,同時召集司馬羕等人商議。
這頭張劭同樣發現軍情,嚴陣以待。
兩軍相聚不足五裏,不過數箭之地。夜色漆黑,他們看不到對方情勢,誰也不敢貿然出擊。
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倒是司馬羕臨危不懼,派人質問張劭,汝南王都督豫州,乃先帝旨意,你張劭不過三品中護軍,也敢阻攔?難不成想造反?
這話把張劭問懵了,不是司馬亮要攻城嗎?怎麼又出鎮豫州了?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他弄昏了頭,一來一去間,他反倒成了“叛軍”。如來人所言屬實,那他決計沒有阻攔的道理,楊駿隻是命他保京師,誅邪佞,可沒讓他造反。
張劭盤算半,終於讓開大路,拱手送行。
司馬亮也不久留,命大軍收陣,開拔。
對於晉帝國,對於洛陽而言,這注定是個難熬的雨夜。
又是一道來勢淩厲的電光,現出城北高樓上一個負手而立的男子身形。男子身高八尺,著一襲薄衫,望著窗外雨幕,麵色冷峻,絲毫沒感覺到一雙手臂,正緩緩纏在他的腰間。
一個沙啞妖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楚王殿下想什麼呢?”
男子並不理她。
聲音更加嫵媚,“是不是在想,司馬亮和張劭到底誰勝了?”
男子迅疾轉身,一把扼住女子咽喉。這女子二十多歲,身披抹胸白紗,大紅色褻衣隱約可見,她身材短,僅及男子胸部;五官也不甚精致,頂多中人之姿。男子手上力道極大,直扼得女子喘不過氣,雙臂慌亂地撲騰,在男子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男子吃疼,把女子重重摜在地上,接著搶前兩步,怒道,
“你若再挑撥離間,休怪我手下無情!”
女子既驚又懼,捂著脖頸,許久才緩過氣來,哇地哭出聲,邊哭邊指著男子大罵,
“司馬瑋,別不識抬舉!當今宗室繁盛,僅先帝子嗣就有十八人,其他大諸王加起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沒有我,你又算得老幾?”
“即便一千個王,那也是我司馬家的事,我排老幾犯不著一個外人操心!”
“我乃當今皇後,如何算外人?!”
“皇後母儀下,能做出這等傷風敗俗,有悖綱常的事嗎?”
“嗬嗬,堂堂楚王,竟與皇嫂不明不白,難道這就是你心中的倫理綱常?”
女子這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冷笑,隨即媚眼如絲,扭著腰肢,顯得風情萬種,與方才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