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早,他們就都來了。
麋威、趙統騎著馬,諸葛喬卻是坐車,因為他自幼體弱,而且沒怎麼學習過騎射。
我看到他這副樣子,心疼地:“過幾我跟丞相,以後兄長多跟我們學學騎射吧,還能強身健體。”
諸葛喬應了一聲,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殿下,這是昨日我回去從父親那裏謄錄的成都附近陣亡將士名單,有他們的住處,按這上麵找,就不用我們出去打聽了,能快上不少。”
我知道他心細,總能悄悄把我還有缺漏的地方補上,收了過來。此行就我們幾個和一個車夫,諸葛喬乘坐的馬車裏塞滿了東西,畢竟不能空著手去慰問。之後朝廷會有統一的撫恤,我們帶的東西不多,最重要是心意。
我們要出門的時候張懌追了過來,邊走邊喊:“殿下,殿下,讓我跟著一塊去吧。”
我對他:“文悅,我們此行出城是有事要做,可能會很辛苦,你不用跟著去的。再”,我指了指諸葛喬的馬車,“伯鬆兄長的車裏已經沒有地方給你坐了”。
張懌卻搖搖頭:“丞相讓我照顧好殿下,出城這種事怎麼可以不跟隨。再,我不用坐車,殿下也給我一匹馬就好了。”
我一直以為他也是個文弱書生,聽他完反倒詫異了:“你會騎馬?”
他回道:“從交州到益州千裏迢迢,一路風餐露宿,什麼苦沒吃過,騎馬算不得什麼。”
他這麼一,我倒是很開心,也不由得對他有點佩服了,當即讓人給他也準備了一匹馬。
出了城,沿著官道走,滿眼望去都是一片片開墾好的良田。成都是兩川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放眼下也是能數得上的繁華之地,所以荒地極少。就算不適合耕種的山坡上,也大都被人種上了桑樹。蜀錦下聞名,成都從朝中文武到平民幾乎家家都種植桑梓,作為養蠶之用。
不久前剛過了收割時節,沒有什麼大災的成都平原又是大豐收之年,府之國,帝王之資名不虛傳。隻是,這在往日看來生機盎然,讓人喜悅的情景,如今卻籠罩在一片哀傷的陰雲中。
到了地方才知道,這一戰對民間造成的創傷有多慘烈!參加夷陵之戰的兵士多來於三巴蜀郡,尤其是成都,在籍人口最多,兵源也最多。還未進村,哭喊聲便聽得讓人心痛。進得村來,幾乎家家掛白,戶戶戴孝。翁媼喪兒,婦人喪夫,子失其父。在這種悲傷的氣氛下,幾前的豐收並不能給人帶來哪怕一絲絲的欣喜。
到一戶人家,我們發現除了幾句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安慰的話,和留下一些與逝去的生命相比不值一提的財物,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到了下一戶,依然如此。
一下來,悲傷、壓抑和失落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我們拖著疲累的身體,個個無精打采。年輕的我們,想做些什麼事來證明自己,同時也是為了這個國家,可是最後得到的卻是深深的無力感——我們發現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
我們這些人,即便童年再缺少家庭的溫暖,也是在衣食無憂的環境中長起來的,從未感受過民間疾苦,更沒經曆過什麼挫折。即便是麋威這樣上戰場見過血的人,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慘狀(畢竟他上戰場的那幾年蜀漢打的都是勝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什麼。
畢竟武人心性,比較豁達,過了一會,還是趙統打破了沉默:“殿下,明,我們還出來嗎?”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經像蚊子一樣聲不可聞。
我環顧了一下幾人,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疑惑和茫然,即便是跟我心意最相通的霍弋和諸葛喬,也已經不複開始的堅定。我想起了那個噩夢,我以後要麵對的事情,可能比現在要困難、艱險百倍,我絕對不能被眼前的無力感打敗。我咬咬牙,用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勇氣道:“來!即便我們改變不了什麼,也要讓大家都知道,國家沒有忘記他們。我們不能減輕他們的傷痛,就讓時間去衝淡一切吧。打起精神來,我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