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他們說了些許話後,那個喜歡穿鵝黃衫子的小丫頭常去他在的院子,聒噪得像是歡快的小黃雀,繞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講些新鮮趣事。他目不轉睛看著書,丫頭隔他不過半尺餘,他一頁一頁翻書過去,她一顆一顆剝著蓮子。偶爾遞一顆喂到他嘴邊,他起初不吃。但那一次他偏過頭咽進口中,悄無聲息。丫頭訝然側頭,狹長的眼眯在一處,“鳳哥哥,你終於肯吃我給你的東西了?”生於將門,他天生有常人沒有的警惕,那時他已快離開振州,鬼使神差地問她:“聽說振州蓮花餡餅很好吃,你能不能帶我去嚐一嚐?”
丫頭是本地人,穿街過巷很熟悉,帶著他去買了振州聞名天下的蓮花餡餅,見他用油紙小心翼翼包著,問道:“回府上,你要吃的話,我讓下人給你做。”鳳歌搖了搖頭:“我要給我妹妹帶回長安。”她“哦”了一聲,又和他沿街走了走,買了些花花綠綠的糖人,這些糖人和長安的不一樣,長安的糖人都捏的些板畫,一個個就像是同一雙手捏的一樣,振州的什麼東西都有,天上飛的鳥,地上跑的獸,水裏遊的魚,他買了幾個仕女,包著收好。糖人還沒揣熱,一群黑衣人踹翻了蓮花餡餅攤子,水粉色的荷花灑落得到處都是。他們惡狠狠地揪起小販的衣領,“剛才在你這買餅的小孩呢。”小販哆哆嗦嗦,指向鳳歌和丫頭剛在坐的地方。鳳歌見勢不好,抓起丫頭的衣領便匿於糖人攤子後麵。再趁著他們不注意,繞過攤子,朝往居住相背的方向拔腿狂奔。鳳歌習了幾年武,拉著小丫頭在四月楊花亂舞的江南一路狂奔,直到她喘不過氣來,雙手撐著腿,大口大口地呼吸:“我們為什麼不回去?”
鳳歌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若是回去,被他們跟上,反是更危險。”丫頭神色倉皇:“那些人是什麼人?”鳳歌搖頭道:“不知道,要麼就是衝你阿爹來的,要麼就是衝我阿爹來的,無論如何,總不能教我們落到他們手上,教阿爹為難。”丫頭從未經此巨變,一時間急紅了眼眶,包著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忍得鼻頭發紅,還是沒有讓淚水落下來。鳳歌哄綺羅,多年已頗有心得,頓了頓,遂拉著她的手道:“你放心,我會武功,就算拚了命也不會讓他們傷著你。”她吸了吸鼻子,耷拉著的臉色倒好上了許多。鳳歌又問:“你可知道最近有什麼地方可以暫時避一避?”
小丫頭仰著頭想了想,道:“你跟我來,那個地方他們肯定想不到。”跑到半路竟下起了雨,潑天大雨簌簌落下,砸在身上讓人生疼。小丫頭帶著他跑到河邊,岸上淺水處常年停了一艘畫舫,舫上燈籠高高掛起,火紅的顏色格外惹人眼。他們爬上畫舫,鑽進甲板。小丫頭熟門熟路,順著繩梯一直爬到貨艙裏。鳳歌用衣袖掃了掃角落,“鳳哥哥,你坐吧。”她看了看,在地上坐下,拂了拂旁邊,“你也坐。”鳳歌環顧了一圈四周,到處都堆滿雜物,樓上偶爾有人經過,卻也無人在意這下麵,於是靠在她身邊坐下。小丫頭抱膝環手,因淋了雨,渾身不住微微顫抖,濕透的額發貼在鬢角,落魄不堪。他從懷裏掏出個糖人遞給她:“拿著。”淋了雨,糖人上的色彩漸漸褪去,五顏六色混作一團,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小聲問道:“你不給你妹妹帶回去了嗎?”鳳歌咧嘴一笑:“我妹妹最大方,縱是不帶,也不會怪我。”
九如眼中淚水漣漣:“不過匆匆萍水一相逢,你雖掉頭便忘了,但我一直都記著。我記著倒也罷了,卻偏生希望你也能記得,最終才發現,在振州的時光不過是你千姿百態的人生中的一個浮影,根本不值一提,我帶來振州的蓮花餡餅,仕女糖人,卻沒有哪一樣是你記得的。你可還記得我初到府上那天你說了什麼?”鳳歌垂著眉,未答話。
九如道;“你說‘綺羅一向喜歡這些精巧好看的玩意兒,她若在家必然十分開心’,我帶來的東西,你想到的永遠都是你妹妹。”一滴清淚滾過她的臉頰,纖長的睫毛上閃爍著晶瑩剔透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