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和劉夕月折騰了一夜,身上的骨頭就跟齊刷刷斷了一般,生疼生疼的,回到司樂司正欲去洗漱休整,怎知紅雨昨夜本來就病著,又因為擔心她們倆,驚恐交加,一夜起來無數次在門口去看她們回來沒有,吹了不少風,躺在榻上,也沒個人經管,額上燙得灼人。綺羅她們進屋時還在說胡話,又驚又怕,強忍著疼痛到太醫署抓了兩貼藥,熬了給她灌下,這才挪出空去打整自己。洗漱過後,看看抖開被子正要睡下,便聽外頭有人在問:“請問百裏齊笙住在何處?”
不得已又急急忙忙,起身套好衣裳,迎了出去,正是小西子奉李炎的令來給綺羅送藥,見了綺羅,忙打了個千道:“見過貴人,小的小西子奉潁王之命前來給小娘子送藥。”綺羅忙道:“快請起。”小西子奉上藥,綺羅接過,心中暗道,今日若非李炎到興慶宮,她和夕月不知還要跪多久,心中已是感激,現在又送來了藥,更是好話不盡。小西子臨行前,她又想起昨日李炎封妃,自己上門時也未備下賀禮,遂叫定小西子,轉身折回屋裏,回來時雙手捧著枚玉佩,她道:“大王昨日封妃,此等大喜之事,奴婢無以為賀,這枚玉佩是奴婢早些時候跟先生學習篆刻所做,雖不甚精美,取的是琴瑟和鳴之意,煩請你將它帶給大王,奴婢恭祝他和王妃琴瑟和鳴,百年修好。”
小西子雙手接過,心裏納悶,大明宮裏普通樂工出手便如此闊綽,怪不得人人都想往宮裏來當差。退出院子,李炎已到旁邊一座涼亭裏侯他,虧得小西子膽大,轉悠了片刻,方看到亭中的主子。遠遠望去,微風輕輕浮動,撩起他披風的衣角,很快又落了下去,側麵如刀削玉立,頎長的身子立得筆直,貴氣逼人讓他不得直視。小跑上去,刷刷拍了兩下袖子便跪下去行禮:“主子,小的回來了。”
李炎“嗯”了聲,便眺望著不遠處的一片梅林,不再吐一個字。小西子心中惴惴,以前也未服侍過李炎,摸不透他的脾性,素來在別的顯貴下人麵前聽過幾句,隻聞他脾氣格外好,待人也分外寬容。今兒自己伺候他,才覺得別人說的都是些渾話,主子分明不苟言笑,不僅不愛笑,就連話都是少的。負手立在亭中,站了好一會兒,忽而啟唇問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小西子忙道:“小的見她行動頗不便,腿上似乎有傷。小的去的時候聽旁邊的人說起,她屋子裏住三個人,現在三個人都落下病來。”小西子聽到李炎問他話,便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往外數豆子一樣倒:“聽說她屋裏還有一個,病得極重,性命都險些賠進去了。”李炎含了臉,微微蹙眉,又不說話了。小西子偷覷了眼他的麵色,見白霜浮麵,心裏一個咯噔,聲音漸次低了下去,忽的又想起什麼,呈上那枚玉佩道:“主子,這是綺姑姑送給主子的封妃賀禮,她說主子見過無邊富貴,什麼珠玉珍寶在您眼中也不值一文,這枚玉佩是她親手雕的,不算上乘,可乃是世上僅有的孤品,又取琴瑟和鳴之寓。”
李炎瞥了眼小西子遞上來的玉佩,通透玲瓏水色十足,內有虹光縈繞,大若稚子巴掌,燦若明霞,瑩潤如酥。鏤空刻著一琴一瑟,不比大家手法嫻熟,線條刻得不盡如人意,婉轉處生硬、直行處磕絆,李炎卻粲然一笑,隻覺歡喜異常。取來玉佩,放至手心輕輕握住,玉佩溫潤的氣澤便慢慢浮遍全身。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那把琴,刹那間掠過腦海的是浮光掠影,是電閃雷鳴,是久別重逢後胸腔激蕩的風浪。太和四年有人在灞橋邊將他救了起來,太和四年有人在丹鳳門外的破天大雨中送了他一把傘。
往事在他腦海中不斷回蕩,衝撞在一起,一會兒是酸,一會兒是澀,千萬般滋味參合攪著在一起,他竟不知要如何是好。相逢不是時,重逢不是時,進退皆為難。手指收攏,將那玉佩攬入掌心,沉聲問道:“她還說什麼了?”
小西子想了想,道:“回稟主子,她說願主子和王妃琴瑟和鳴、百年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