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德並不是那個通敵叛國的人。許世德雖然是由王守澄提拔起來的,可是他一向看不慣宦官專政,巧取豪奪的手段,私下和百裏甫的關係一直很好。去年初,百裏甫得知消息,西城有回鶻的細作。許世德毛遂自薦去西城查明真相。就在年底,他發現那個人是劉參軍。就在他正準備將劉參軍和古麗酒家一鍋端了的時候,同羅的送親使團被劫走,千落逃到西城。他害怕在這個時候對古麗酒家發難,會失去尋找千落下落的機會。於是一麵按兵不動,一麵暗中探查千落的下落。
可是劉參軍在西城日久,勢力不是他能夠抗衡的,他私底下將千落送去活埋。許世德不好出麵,悄悄將她救了出來。當時他沒有足夠的實力能將千落平平安安的送去中城,與使團會和。這個當口又不能直接和劉參軍發生衝突,否則如果他上報給王守澄,反而會多很多麻煩。唯一的辦法是混在年底到中城述職的大軍裏回去。可是沒想到,那群死士發現她沒有死,一路追殺她。她又剛好遇到鳳歌。許世德當時並不知道劉參軍和回鶻的關係究竟有多深,害怕他們為了殺掉千落而不惜對鳳歌下手。是以,許世德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勸說鳳歌遠離此案,可是他不聽。
再則,劉參軍是李德裕的門生。鳳歌若是查出劉參軍是那個通敵叛國的細作,以他的性格,必定會上書皇帝。屆時王守澄等人就有足夠的理由去打壓李德裕。去歲九月,鄭注李訓等人因為給皇帝治病,頗得皇帝寵愛,一路高升。他們和宦官的關係錯綜複雜,十分地深。在他們的打壓之下,李德裕已經被貶去山南西道任節度使。當今的朝堂,全憑李德裕辛辛苦苦糊著,時局才不算太過糟糕。況且安北邊境即將要發生戰事,軍需軍備還得靠李德裕籌措。要是這個時候傳出他的門生是細作的話,王守澄等人必將以此為打壓李德裕的契機,屆時造成的後果不堪想象。
鳳歌一腔熱血要往這個案子裏麵鑽,那幾天許世德急得覺都睡不好,最終去信中城同將軍商量,不若自己去擔了這個罵名。總之萬萬不能讓李德裕的名聲受損,他是王守澄提拔起來的,就算連坐,遭殃的人還是王守澄。將軍十分欽佩他的精神,也不至真的讓他因為此事無辜往死,於是寫了信讓鳳歌帶回去給皇帝,信裏寫了這件事情的始末。皇帝若是看了,必定會想方設法留下許世德的性命。
可是現在,那封信下落不明,許世德性命堪憂。
鳳歌茫茫然,隻覺得腦子裏炸開了一道驚雷,幾乎連他的五髒六腑都炸得粉碎,他往身後跌坐了一下,還好手快扶住了小幾。他晃動了小幾,幾上的一支梅花春瓶搖晃了幾下,掉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碎片。點點梅花還嵌在碎片上。將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聲沉重的歎息。
鳳歌眼前迷蒙起來,回問將軍:“父親,你現在能不能給皇上去一封信?讓他救下許將軍?”將軍搖搖頭:“你以為我寫的信都能送到皇上手中嗎?且不說這路途遙遠,其中會有多少變數,就算是信件到了長安,也是要先送去中書省的。中書省現在由李宗閔等人把持,這信如果落進了他們手中,少不得要拿此事做文章,到時候不僅許將軍這些日子的苦都白受了,李德裕也必然會受到牽連,就連咱們也少不了一個欺君之罪。”他著了急:“那怎麼辦?”將軍道:“許將軍定在秋後處斬,隻能期盼這段時間安北能有個放心的人回長安,我再寫封信去給皇上。”
鳳歌道:“父親,我現在就回長安。”眼中那滴冰涼的東西終於滾了出來。將軍嗬斥道:“胡鬧,你以為現在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嗎?邊疆守將,若無傳召私自回長安你可知道是什麼罪?更何況你才回中城就又馬不停蹄回長安,你要天下人如何想?如何說?”
他隻覺無力極了,似乎走進一個死胡同裏,四麵無路,可他若是找不到出路,許世德就要白白被害了性命。他這一生坦坦蕩蕩,從未做過什麼壞事,此時得知有個人因為他蒙冤受屈甚至有失去生命的危險,他的心裏就難受極了,好似有一隻手翻來覆去在攪動他的五髒六腑。
忘記是怎麼走出將軍書房的,鳳歌抬頭一看,漫天的黑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