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台上不知從何處起了一道微風,風微涼,夜色央。
聶無言的臉頰蓬出一道血霧,片刻便有一道深深的劍痕出現在聶無言的左臉上,猩紅的血痕與臉頰上淌落的血跡讓聶無言整個人顯得十分恐怖。
“風若停,當真這一劍連風都須退讓三分。”
聶無言舔了舔淌落在嘴角的鮮血,無聲笑道。
“驚鴻舞,雨霖鈴,風若停,三招都已出,而我還站在你麵前,何盟主你接下來又有什麼招式,又或者能使出這樣招式幾次呢?”
不知何時清幽台已經有一道長長的裂痕,這道裂痕之深,高出湖麵數丈的清幽台都已經有湖水漫入裂痕之中,遠處的樓閣迷霧都已經漸散了幾分。
聶無言站在裂痕左側,他的整個手臂都已經被割斷了,倚靠著白纓長槍站在血泊之中。
“你說的對,我已經無招可出。”
何孤逸麵色浮現病態的蒼白,原本隻是兩鬢白發,此刻卻已經是滿頭銀發,握劍的手軟弱無力垂在地麵。
“那我可是剛剛才開始!”
聶無言高聲笑道,拿白纓長槍的右手高高舉起,指著勉強倚著劍站立的何孤逸。
“以你的這種境界水平,不可能屈尊於一個默默無聞的銀空門長老。”
何孤逸幹咳幾聲,鮮血溢出他的嘴角。
剛才那一劍,世上沒有多少人能躲過。
風若停,劍快之速連風都顯得是停滯了一般,風若停,劍已出。
可偏偏這聶無言像是早已經預料好了一般,恰好橫移數步,剛好躲過原本將聶無言劈成兩半的劍光,僅僅隻將聶無言的左臂砍斷。
“此事罷了,算他已輸。”
清脆的銅錢聲響起,擊歪了聶無言的白纓長槍槍杆。
“你說算了便算了?你又是什麼貨色?”
聶無言譏諷笑道,隻剩右手的他手腕一抖,槍杆順勢彈回,將那枚銅錢擊的粉碎。
“杆能擊金,槍能碎石,白纓如龍髯,銀空門的白龍槍想不到給了你。”
錢愛財扶著大肚便便的肚子輕聲說道,並沒有理會聶無言的譏諷。
“武我論門中第一,誰敢稱第二?白龍槍不給我,那許老頭又能給誰?”
聶無言第一次臉上浮現倨傲的神情,手中的白龍槍再瞬息之間數次抖動,竟硬要強殺何孤逸。
“許遷為什麼要給你我不想深究,隻是沒有人能在我麵前殺掉我想保的人。”
錢愛財眉頭一挑,大袖之中飛出數不清的金色銅錢,錚錚錚擊在聶無言的槍尖之上,白龍槍雖也是上的了兵器譜的兵器,但奈何聶無言隻剩單手,剛才與何孤逸相抵又耗費了許多內力氣力,槍尖雖無毀,但足夠將聶無言的白龍槍再次擊歪。
“閣下多管閑事可不太好。”
黑袍人突兀出現在錢愛財麵前,雙手合十。
“我錢某受人之托來此處替你震八方宵小,怎麼現在討個廢人的性命都不成了?”
錢愛財冷笑地望著這個尖嘴猴腮不披袈裟披著黑袍的和尚,自從知道這個黑袍人是來刹寺之人後,錢愛財對於這個人一絲好感都不剩。
黑袍人不語,而是側目望著獨立於一旁的葉朗天,葉朗天抬頭望月,看樣子也並不想多管閑事。
“果然那位說的沒錯,你們誰也靠不住。”
黑袍人輕歎一聲,雙手合十的手掌突然出手,轟然擊在錢愛財的胸膛之上。
“呸,來刹寺的掌法比之金剛寺的金剛大力掌怎麼弱上許多?”
錢愛財雙手叉腰,肚皮鼓起,錦繡外裳早已碎裂,露出內襯所披的金蟬絲甲,金蟬絲甲上有一道凹下去的掌印。
“既然施主如此執迷不悟,倒也不要怪上老衲。”
黑袍人閉目靜立,錢愛財雖隱隱感覺不對,但也深知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隻見錢愛財在褲襠裏掏出一枚精致的短匕,短匕首處有一枚花蝶的雕紋。
清幽台下,樓閣之中,有一道身影扶額低頭不敢再看。
“施主既知老衲會天龍吼,那麼施主想必也不會忘了天龍鎖吧?”
黑袍人單手而立於胸前,手指尖泛著金光,望著急速持匕而來的錢愛財。
錢愛財一聽心中一驚,原本想停下的步伐卻猛然被一股巨力所吸引。
“施主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黑袍人立於胸前的手掌仿若一隻蛟龍嘶吼,刹那間蛟龍從頭至腳,將被吸引過來的錢愛財整個吞了下去。
其他人卻看到的是,錢愛財手持短匕衝向黑袍人的時候,突然站立不動了。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直到錢愛財倒下的時候,黑袍人才緩緩轉身,抬眸望著不再仰頭望月的葉朗天。
“來刹寺的八部天龍,一天龍鎖,二天龍吼,三夜叉棍,四乾達掌,五修羅刀,六迦樓焱,七那羅劍,八羅迦棒。這八部天龍任何來刹寺的僧人都隻能學其一,而不能學其二。”
葉朗天一翻手,袖中出現一拂塵落於他手心。
“寺規的確如此,但來刹寺已經不在了。”
黑袍人輕笑一聲道,臉上卻滿是悲苦。
“來刹寺被大火付之一炬的確可惜,但…”
葉朗天聲音一頓,接著清幽台上出現了幾道葉朗天虛幻的身影,來到了聶無言麵前,拂塵輕撫。
聶無言宛如遭受重擊,重重被擊飛了出去。
“這個人他不會死。”
葉朗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你說他不會死他就不會死?莫不是閣下當真以為是十殿閻王,酆都大帝?冠以天聽之名,就真敢什麼事都敢插手?!”
黑袍人放肆大笑,緊接著清幽台上又接連躍上幾道身影,很顯然這些人並不是來幫助葉朗天的。
“這清幽宴本想著跟你們所謂的天聽穀和千寶閣一點麵子,奈何給麵子你們不要,那就休怪無情。”
黑袍人一揮手,這幾道身影便一擁而上。
葉朗天看著這幾道氣勢洶洶的身影,嘴角泛起一絲輕笑道:“我天聽穀從來不需要別人給麵子。”
“輕羽門晴荷,霸刀門封存,劍雨門孟若軒,皆是名門之中步入宗師境的新秀長老,也是沒有入瀟湘蝶院與我天聽穀之名冊內。”
葉朗天一語便點破了這躍上台前的三道身影。
“為何非要入你天聽穀名冊?”
封存長刀在手,直衝葉朗天而來,腳步如同喝醉酒那般虛幻搖擺不定,仿佛隨時要摔落在地,卻又始終保持一種奇妙的平衡,包括他手上的刀也是如同他的步伐一般,看似雜亂無章卻隱隱透露出奇妙玄而又玄的感覺。
“霸刀門的八仙刀法,你掌握的還真是異常熟練。“
葉朗天眉頭一挑,正要做出反應,卻又有另一道身影先已經到了葉朗天的跟前,正是那輕羽門晴荷。
尖嘯入耳,晴荷腰間紫色軟劍伴隨著這聲尖嘯同時刺入葉朗天的胸口。
“乾元功,輕羽劍法,當真不同凡響。”
這道感歎的聲音沒有出現在晴荷的身前,而是出現在了晴荷身後,晴荷這一劍竟然刺了個空。
“音嘯亂我心神,雜我心息,再以輕羽劍而奪人,不錯不錯。”
此刻封存的八仙刀法也已經劈了下來,但卻也劈了一個空。
“天聽穀的玄機步果然玄而又玄,隻是不知小女子這一記黯千簪滋味如何?”
孟若萱原地未動,長劍依舊別在腰間,白嫩的小手捂著嘴輕笑道,別有一番嬌羞之態。
可這樣子落在葉朗天眼中,卻不是嬌羞之態了。
葉朗天捂著肩膀,人已經立於台角,臉色鐵青,儼然一副已經中毒的姿態。
“想不到姑娘還會在這簪上添毒,劍雨門劍術雖稱不上一二,但這簪法自然算得上一絕,隻是門中女子多過,太小家子氣了。”
葉朗天單手鉗出這枚銀簪,簪尖烏黑,接著又往傷口點了幾個穴,仍不忘開口輕笑道。
“哼,臭男子會說話就多說點,這毒可不是一般的毒,可是毒心殿親手研製的渙心散,中此毒不消一時三刻,便會心神渙散而死。”
孟若萱嬌靨浮現一絲怒氣,腰間長劍輕顫,最後放下手譏諷笑道,並不往前靠。
“名門子弟,若再算上之前出現的兩位長老,名門之中已經有六門參與此事,你們就不怕得罪天陰門和靈鶴門?要知道何孤逸可是與那兩位門主情誼深厚。“
葉朗天見孟若萱沒有靠近的心思,竟然當著台上眾人的麵原地開始盤膝運氣驅毒。
”隻怕那兩位門主自身都難保,虧你天聽穀號稱料事如神,神機百算,恐怕連天陰門到底因何封山都不太清楚吧?“
孟若萱得意還欲想說些什麼,卻見黑袍人一聲輕嗯,孟若萱便立刻閉口不言其他。
”原來你才是這幕後黑手。“
葉朗天這才恍然大悟,搖頭苦笑,他跟錢愛財原以為這黑袍人也隻不過是一枚棋子,誰料想如今看來他並不是棋子,倒是這局棋盤的執棋人。
”何為幕後黑手?我這清幽宴開的是堂堂正正,說的也是堂堂正正,隻是你們偏要來攪局又怨的了誰?“
黑袍人目光注視著遠方,清幽台下的樓閣中接著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廝殺聲,濃鬱的血腥味彌漫在半空之中。
“若你們這宴會就是為了屠戮這些武林人士,恐怕你們的算盤就打錯了。“
葉朗天閉目調息說道。
”割掉雜草,無非讓那些花兒開的再嬌豔,更何況這清幽宴的請帖可是我們發出去的,來者有幾斤幾兩,我可是比你還要清楚,天聽穀的葉朗天。”
黑袍人臉色不再平靜,而是充斥著濃濃的嘲諷意味。
“你若是想著天荒宮的那位與其他人,還是倚靠所謂的瀟湘樓裁決蝶院,我勸你還是早早打消這個想法。”說到這裏,黑袍人特意頓了一下等待著葉朗天的反應,最後才繼續說道,“至於幽玄城四世家,你更加是別指望了,從我這清幽宴如此大張旗鼓都無人勸阻,想必你也應該清楚了。”
葉朗天麵色平靜,呼吸平穩,盤膝閉目,似沒有聽到黑袍人所言。
“都殺了吧。”
黑袍人原想讓葉朗天氣息紊亂,毒氣攻心,誰想他竟然閉目而坐,不受絲毫影響。便不想再多耗在此地,揮手示意讓台上三人動手。
“我來解決這個胖子,那個何盟主就交給你了封存,至於那個天機穀的人再等等吧”
孟若萱瞬間來到倒地不能動的錢愛財身邊,腰間鋒利的長劍已經被她握在手中,指揮了其餘二人說道。
封存攤攤手,殺誰他都無所謂,反正現在台上無一人沒有戰鬥力,倒是晴荷卻有些不樂意,她挺看不慣孟若萱如此趾高氣揚的樣子,不過她沒說什麼。
“今夜,還真有些熱鬧。”
封存眯著眼側頭看著被挑飛出去的長刀,又回過頭看著台上突兀冒出的人影。
另一邊的孟若萱則是看著手上被一分兩斷的斷劍,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說的這人雖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但明亮的雙眸和略顯慵懶的氣質使人不敢忽視他。
這男子手中掂量著碎石,顯然是剛才挑飛封存手中長刀與斷開孟若萱手中劍的罪魁禍首。
“你的兵器倒不如他的硬。”
男子嗬嗬一笑道,在場的人誰也不知這個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物,但從僅用兩石的氣力便能挑開封存手中的長刀與擊斷孟若萱手上的利劍,就定不是什麼小人物。
“沒想到你出來了。”
黑袍人臉上一副平靜的姿態,手指微動,台上再出現幾道染著鮮血的身影。
“我溫某雖說說不上智謀無雙,但也算得上小有謀略,卻沒想到栽在你這個假禿驢的手上,還真是長生蒙我心智。”
男子側目望向黑袍人,嗬嗬一笑全然沒有把這幾道又出現的身影放在心上。
“溫燕大人!”
一道急促的聲音從樓閣中響起,男子手中碎石激射而出,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極長的虛痕。
隻聽得樓閣那處發出一聲悶哼,接著一道黑影急忙忙地從樓閣而出,衝進湖潭,爬上清幽台,把懷中的東西丟給了男子。
“天聽穀四老之一的溫燕。”
封存眯著狹長的眼睛,腳步輕移,撿回掉落不遠處的長刀,這知天遊的四老可沒有一個好惹的。
雖說都是宗師境。
但宗師境亦有人境,鬼境,靈境之分。
而天聽穀的四老最起碼都是宗師鬼境,並且其中最高說不定還有通武,心武兩境。
“鬼遁匣。”
黑袍人望著溫燕懷中的藍色匣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的表情,眸中閃爍著忌憚。
“我跟何新說了,隻要我在消失幽玄城三天,就讓他回到裂天峰把這鬼遁匣帶給我。”
溫燕輕撫這枚藍色精致匣子,眼眸中透露出一絲遺憾,抬眸望著黑袍人臉上凝重的表情,輕笑一聲。
“此匣一出,鬼神避遁。”
哢嚓。
一抹湛藍的光芒轉瞬便向黑袍人。
縱使黑袍人早就退到剛才出現的那幾道身影身後,縱使黑袍人早就有了躲避的動作,但這抹湛藍的光芒如跗骨之蛆,還是命中了黑袍人的胸口。
“張嘯天,文若軒,賀澤給我攔住他!”
黑袍人捂住胸口,臉色猙獰,依稀能看見藍色的血液從他的指縫中滲透而出。
“攔?就憑他們?幾個靠醍醐灌溉成宗師的廢人?”
溫燕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小拇指微動,隻見黑袍人身體聽得噗哧一聲,藍色的短刺從他的胸口掀起大蓬血雨,返回至鬼遁匣之中。
連文若軒的長槍,張嘯天的雙掌不僅沒有攔住這柄藍色的短刺,反而還讓長槍出現一道白痕,張嘯天的雙掌留下一道血痕,血痕的傷口泛著藍色的汁液,猩紅的血液從傷口流出,染成藍色。
“溫燕大人,此去裂天峰,除了帶來這鬼遁匣,穀主托我給您帶句話,這件事不要管。”
溫燕手搭在鬼遁匣上,正準備再出之時,一旁等候許久的何新輕聲開口說道。
天聽穀內隻有一個人可稱穀主,那邊是天聽穀的主人,亦也是知天聽穀的創立者。
溫燕一聽何新的話,臉色的表情便有了變化,手指轉動著染血的碧藍短刺,手腕放在鬼遁匣上,眼眸一直放在那已經奄奄一息的黑袍人身上。
“這是遊主鈴。”
何新從懷中拿出一枚白色的鈴鐺,鈴鐺上雕刻著浮雲與群峰,人影綽綽。
“嗬,穀主都發話了,那我又能怎麼辦呢?不過你小子還是深得我心,知道我出來不見點血,是不會罷休的。”
溫燕手腕一翻便將這枚泛著幽藍光芒的短刺收回匣內,拍了拍何新的肩膀道。
何新眼裏泛著狡黠的光芒道:“您可是被他們騙進黝黑山洞裏關了許久,若不讓您把心中的那股惡氣抒發出來,那估摸著我往後沒有什麼好日子過了。”
“我心中的惡氣抒發出來了,可還有一個人心中的惡氣憋了許久。”溫燕側著頭望著台上和台下,自有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何新還不明白溫燕說的什麼事,卻感覺台麵晃動,湖水翻湧,似是地龍翻身,一時間神色大變,有些慌亂。
黑袍人卻似是想到了什麼,掙紮起來拉著賀澤附在耳畔說了些什麼,賀澤隨後便一聲嘯叫,一隻白鶴從遠處而來,賀澤再欲將眼前那株仙生草拿走的時候。
突然清幽台的晃動越來劇烈,孟若萱與封存,還有那晴荷三人聚早已經聚在一起,台下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翻湧一樣。
轟隆。
清幽台麵出現一個巨大的破洞,碎石亂飛,黃塵滿地,這巨大的聲響讓樓閣裏的打鬥都微微頓了一下。
“玉虛你特麼總算出來了!”
房屋小巷內出現一聲爽朗的消息,接著夜空中出現一道明亮的刀光,輾轉騰挪便來到了這清幽台上。
正是那許久不見的胡捕頭。
“溫燕,我把你放出來,你卻將我再關進去?”
重見天日的玉虛並沒有理會激動前來的胡捕頭,而是將目光看向同樣衣衫襤褸的溫燕。
“你這不是出來了?”
溫燕順勢側身躲開了玉虛隨手一劍,又接著彎腰後仰躲開了玉虛回馬一劍,溫燕十分熟練的躲避玉虛泄憤時的幾劍,側著頭笑道。
“你別讓我捉到天聽穀的把柄,我定要把你們天聽穀的老巢掀個底翻天。”
很顯然在那幽深的地底,傳言是來刹寺的地方,玉虛不止被溫燕騙了幾次,才會讓一向冷靜的玉虛這般失態。
玉虛揮舞了幾劍,心中的鬱氣稍解緩了一些,這才看向一旁的胡皓天,餘光同時看到台上橫七豎八的身影,還有幾道陌生又熟悉的人影,麵有不悅問道:“皓天,這是發生了什麼?幽玄城沒有官兵過來管製?知府幹什麼的?那四世家幹吃閑飯不管事?”
麵對難得這麼多提問的玉虛,胡捕頭胡皓天隻得低下頭從他消失那一天起,緩緩地講起來。
清幽台下廝殺不斷。
清幽台上卻分外安靜。
隻有胡捕頭胡皓天的低沉聲音在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