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鬱府(一)(2 / 2)

晚上有官兵來家裏安撫民心,說再堅持一下,朝廷馬上會有賑災糧餉撥下來,幫助災民渡過難關。我高興得一蹦一蹦的,但是爹爹娘親卻還是愁眉不展。就這樣一連過了好幾天,賑災的糧食終於下來了,確實每人幾口薄粥,稀稀拉拉有幾顆飯粒。我還是很餓,我知道爹爹娘親也很餓,爹爹把省下來的都給我和娘親吃。我跟爹爹說我還小,不用吃這麼多,都給娘親吃,給娘親肚子裏的小弟弟小妹妹吃。娘親說我真乖,以後好好對待弟弟或者妹妹,要相互扶持相親相愛,一邊哭一邊哄我吃粥。

那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不是最慘的。

沒多久,爹爹渾身是血地躺在了家門口。娘親哭著喊著沒有人來幫忙。我也嚇壞了,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血。我和娘親留著眼淚把父親拖到床上。娘親去打水給爹爹清洗血跡,爹爹抖著手從衣服裏掏出來幾個燒餅,嘴唇翕合了幾下,說了一句:“給你們……吃……”然後又從嘴角湧出一口血。

我哇地一下又哭了:“慕蘭不要吃……慕蘭要爹爹好起來!慕蘭不要吃……嗚嗚……”娘親端著水快步走過來,看到這一幕,丟下水盆就撲倒在爹爹身上,哭喊著:“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你要是走了我們怎麼辦……”

那天晚上,在微弱跳動的燭火中,爹爹就無聲無息地走了。血跡已經被娘親擦幹淨,換上了幹淨的衣服,麵無表情地躺著,看不出異樣。我哭累了,在娘親腿上睡了過去,娘親守著爹爹流了一個晚上的眼淚。燒餅放在桌子上,上麵沾染的爹爹的血跡顯得有些發黑。

第二天,娘親把爹爹放在板車上蓋上被子,帶著我,找了一塊人跡少的小山坡就把爹爹埋了。這麼高大魁梧的爹爹就變成了一個小土包。娘親找了一塊木樁,立在爹爹墳前,算是墓碑,然後咬開手指,在墓碑上寫上爹爹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慕庸生之墓,妻方素蘭。

然後娘親又從竹籃子裏掏出爹爹的燒餅,撕下半個給爹爹,我和娘親一人一個,剩下的放進了籃子裏。娘親沒有哭,我也努力癟了癟嘴,忍住不哭。

回到家裏,娘親簡單收拾了東西,背上包袱,牽著我說:“慕蘭乖,這裏沒有爹爹了,以後不回家了,我們去見姑姑好不好?”我不知道娘親說的姑姑是誰,印象中的親戚很少,即使見過,也許是我太小忘了吧。娘所走,那我們就走吧。再見了,爹爹。

娘親一手牽著我,一手托著肚子,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一下。這些天來,娘親越發瘦削,臉色蒼白。衣服越來越寬,肚子仍然高高隆起,成為娘親甜蜜的包袱。走了一天,天色已晚。娘親帶著我走進了一家破舊的客棧。因為盤纏少,娘親低聲下氣地懇求老板讓我們在柴房留宿一晚。老板看了我們母女,也是動了惻隱之心,讓我們在柴房留宿。

我扶著娘親坐下,開始鋪稻草,鋪完了讓娘親睡覺。娘親抱著我,“對不起,娘讓你受苦了……娘怎麼樣都行……就是舍不得讓你受苦……”聲淚俱下。我說:“娘不要擔心慕蘭,慕蘭以後長大了還要和娘親一起撫養小寶寶長大。”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娘親開心一點,不再如此憔悴、鬱鬱寡歡,所以表現得那麼懂事,想要一夜之間長大。在後來的歲月裏才慢慢參悟,原來為人父母,看小小年紀的孩子不驕縱不任性不天真不爛漫,而那麼懂事那麼想要長大,才更讓人心疼。我不知道娘親那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在我倔強的時候默默地心疼。

第二天照樣上路。路上仍舊有很多乞討的人、逃難的人,餓殍遍野。娘親一路上沒有說話,讓我不要看,偶爾走著會捂住我的眼睛,一邊緊緊撰著包袱,生怕唯一的一點口糧也被搶走。娘親怕我走著累,一路上跟我說堅持一下,馬上就要走出柳州了,馬上就要到姑姑家了。我很聽話,其實孩子們都比娘親想得要堅強,倒是娘親一路上堵在出汗,發絲濕噠噠地沾在紙白的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