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萬曆四十三年,正月廿六,晌午,在筆直寬大的官道上,一輛灰蓬雙轅的馬車正在緩緩前行。趕車的是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雖上了年紀,卻並不老邁,隻見他上身挺拔,雙眼有神,一雙大手緊握韁繩,力道十足。

“秦伯,到哪裏了?離順府還有多遠?”馬車裏傳出一青年聲音。

老人“籲”的一聲,停下了馬車,回答道,“公子,大概還有七八十裏路吧,若是快一些,日落之前便可趕到京城。”

“不急,附近先找個落腳點,明再進城也不遲。”

老人跳下車,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對著車裏的青年無奈道:“公子,這附近並無人煙,要落腳留宿恐怕很難。要不還是繼續趕路,公子你坐穩了,老朽加把勁,日落之前必定可以趕到京城。”

車簾掀起,一個穿著青灰色衣衫,容顏清朗的年輕人探出頭來,對著車邊的老者:“秦伯,再往前走一裏路,然後有一岔路口,我們走路,走到底有一座寺廟。十年前,我與家父經商至此,曾在那廟落腳。”

老人不再多言,隻管按吩咐趕車。走了不到半裏路,忽然馬車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一隊身穿紫色飛魚服大約十三四人從馬車旁飛馳而過,往京城方向趕去。

“是錦衣衛,公子,隻是這般匆匆而行,不知道朝廷又發生啥大事了?”老人轉過頭,對著車裏的青年道。

青年沒有話,馬車又緩緩前行,大約半個時辰後,一坐規模不大的寺廟出現在眼前。這寺廟雖然沒有藏於深山,卻因周圍人煙稀少,倒也清靜。隻是建成已久,有些破敗,兩扇大門的紅漆已經脫落許多,倒是門上的匾額像是剛置換的,“清安寺”三字清晰可見,落款居然是弘治、正德兩朝的大學生李東陽。這麼一座不起眼的荒郊廟,居然有前朝首輔大人的題字,想必也不簡單。

青年下了車,吩咐老者去安頓車馬,準備草料,自己則徑直往寺裏走。過了大雄寶殿,一個尚未受戒的沙彌跑來,雙手合十向青年行佛禮,然後低聲道:“施主,請隨我這邊來,方丈已經等候多時了。”

走到寺廟後院,有一排不起眼的廂房,其中一間,門口掛著“閑人止步”的牌子,就是沙彌口中的方丈室。推開門後,裏麵卻隻有一個睡炕、一張簡單的書桌和兩把坐椅,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裝飾之物。

突然從牆角裏走出一個人,此人頭戴平定四方巾,身穿一件灰色長袍,長須飄飄,慈眉善目,手裏握著一卷書,向青年走來。難道這就是清安寺的方丈?可看著分明是一個老儒生,並非和尚模樣。

“文言,老夫在此等候多時,別來無恙啊。”老人哈哈大笑,頗為得意。

“你是?”青年緊張地盯著老人的臉,仿佛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年前於大人來信,讓我來此相會恐怕也是老先生授意的吧?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姓顧名憲成,江蘇無錫人士。”

青年目瞪口呆,頓時汗如雨下,“世伯,你····你不是三年前已經····已經去世了嗎?”

“哈哈,那是老夫使的一個障眼法,棺材裏埋著的隻是老夫的幾本破書和一些舊衣服罷了。”老人伸出手,拍了拍青年的肩,繼續道,“文言啊,若不是朝中局勢緊張,我不會把你招到此處相見,也不會安排你進京。”

兩人在屋內麵對麵坐下,老人繼續道:“人人都是我顧憲成挑起了黨爭,都是老夫創建了東林黨,可正本溯源,整肅朝綱,清除奸佞,捍衛國本,本就是臣道職守?老夫原本也隻是朝中一微末官,罷官之後也不過當一教書匠,有何能耐去挑起黨爭?所謂東林黨之,不過是奸佞人的汙蔑之詞罷了。”。

青年點點頭,老者繼續道,“樹大招風啊,朝中有多少人,恨不得食老夫的肉,寢老夫的皮。因此,老夫隻能裝死,用這一障眼法,躲開那無數雙盯著的眼睛,跑到這清安寺隱姓埋名。文言,我現在不便露麵,隻能求你來幫我了。”

一個“求”字,讓青年受寵若驚,馬上起身向老者恭恭敬敬作揖行禮,“世伯哪裏話,文言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