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間,一身盛裝的嚴媽媽已從宿雲池方向疾步而來,身後兩名丫頭緊緊跟隨。春草上前爭辯:“是輕煙樓的馥君姑娘出了事情,相思來不及告知媽媽,才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不跟我一聲就走,誰給你們的膽子?!”嚴媽媽立起柳眉還待嗬斥,相思一下子跪倒在地,將馥君之事訴一遍,抓著她裙角祈求:“馥君是我唯一親人,聽聞媽媽見多識廣,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她!我以後定會事事聽媽媽安排,絕無半點不從!”
嚴媽媽卻冷著臉道:“輕煙樓的事情歸不到我去管,再現在正忙得很,哪裏有空出去找人?”
“可是馥君本就生了病,我怕她熬不過毒打……”相思還未罷,嚴媽媽已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那又怎麼樣?難不成叫我現在就去北鎮撫司求千戶爺放人?不是我管得多,你那姐姐真是改不了姐脾氣,賣個笑臉幾句軟話都不會?身在教坊還端著架子,拿刀捅了千戶也是自尋死路。”
她又掃視相思一眼,見她臉頰帶傷,發鬟散亂,一雙原本盈盈純澈的眸子更是紅腫無神,不由向春草發火道:“還不帶相思回房去梳洗打扮,好好抹上胭脂水粉,將臉上的傷痕遮一遮。大人們已來了三四位,正在宿雲池那邊喝茶,隻等著剩下的幾位都到了就要開宴聽曲!”
相思哭道:“媽媽,這時候了我哪裏還能靜下心去彈唱?”
“鎖南枝、銀絞絲,哪一個不是你拿手的曲兒?設宴的大人點了這兩支淮揚彈唱,我還能換掉不成?”嚴媽媽又緩了緩語氣,“你在南京被照顧得多,怕是未遇到這樣的事情,可我在教坊司三十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你給我牢牢記住,身在賤籍就得萬事忍耐,莫是姐姐出事,就算是親爹娘死了,貴客要你笑臉相迎,你都不能露出半點苦相!”
這番話讓相思心神跌到穀底,渾渾噩噩站著,手指不由緊攥。
嚴媽媽扳過她的肩膀,讓春草和那兩個丫頭半推半拽地將相思帶向前方,她跟在邊上,不住叮嚀著:“今日設宴的鄒大人是吏部侍郎,他前些聽過你的彈唱很是喜歡,今日要宴請貴客,特意又點了那兩支曲子。我認得兩位已經來到的客人,兵部員外郎、工部郎中,聽另一位是五軍都督府的,還有未到的不知是什麼身份,總都是重臣貴胄。你好好梳洗妝扮一下,要是在宴席上還不識大體,非但馥君的事情沒有轉機,自己都要惹上麻煩!”
絮絮叨叨的話語在相思耳畔翻滾,她就像行屍走肉一般被送回了居處,直至門扉緊閉聲驚醒了死寂的心,搖搖晃晃地往前幾步,使盡全力才忍住了淚水。
春草默默替她換上簇新的衣裙,杏白抹胸綴著深紅流蘇穗子,湖色鏤花襦裙翩翩曳曳,外罩碧霞水仙褙子淡雅輕盈。
雙魚銅鏡中映出略顯朦朧的容顏,相思怔怔坐著,春草又為她簪上碧玉釵,無奈道:“嚴媽媽凶是凶了點,可的也有點道理。前頭那些貴客都是朝中的大臣,興許跟那個高千戶也熟悉,要是你將他們侍奉好了,不定誰去千戶那裏句話,馥君姐姐就有救了。”
相思望著鏡中憔悴失神的自己,忍著淚蘸起丁香紅脂,點了丹朱唇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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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妝將罷,風勢越加猛烈,滿屋絳紗簾幔飄飛繚亂,春草忙著將窗子關上,屋外已有人又來催促。
相思垂著眼簾,抱起琵琶出了房門。
雨點淅瀝落下,滿院碧草丹花搖曳伏低,幽長遊廊間亦染濕點點痕跡。
一路行去,不曾見到任何賓客,想來是整個淡粉樓已被設宴者包下。
宿雲池位於淡粉樓最幽靜處,池畔水榭名為月縷風痕。相思在春草的陪伴下來到此處時,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滿池碧波漾動,玲瓏睡蓮深紅淺紫,在雨中靜默綻開。
錚錚琴音高低錯落,水榭內已坐滿賓客飲茶聽曲。她垂首入內,向眾人道萬福,嚴媽媽向左側座位間的鄒侍郎諂媚道:“聽大人要聽相思的彈唱,她特意妝扮到現在,一丁點兒也不敢馬虎。”
鄒侍郎四十開外,穿一身灰褐團紋直裰,打量著相思卻微微皺眉:“怎麼今日看上去懨懨的,像是哭過了一般?”
“大人,我……”相思才欲開口乞求,嚴媽媽連忙拽過她,暗中掐住其手腕,賠笑道,“她年紀還,早間不聽話,被我訓斥了幾句,因此哭了一場。聽到大人駕臨,可趕緊收拾齊整了過來,絕沒有一絲怠慢。”
“你這位媽媽也著實厲害。”鄒侍郎搖頭,嚴媽媽問起是否可以移至涵秋廳內開宴,他道:“正主還未到,怎能開宴?再等等吧。”
近旁的另一人望著滿池漣漪,麵露難色:“早已過了用飯時間,又下起雨來,也不知道那一位還會不會過來。”
“若是不來應該會遣人來一聲,既然沒言語,我們自然隻能在這等著了。”鄒侍郎飲了幾口茶,右側座位間的一名年輕人隨即來到他跟前,躬身持壺注水,微笑道:“今日幸得大人為下官引薦,大人身居高位卻能提點晚輩,實在令下官不勝感激。”
“我也隻是牽線搭橋罷了,到底如何還得看你自己,不過你一到京城就知道要拜見江大人,也算得上行事機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