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鄒侍郎還在著,那倒茶的年輕人始終神情恭謹。站在門側的相思無意間望去,心頭竟忽忽一跳。

他約有二十六七的年紀,身著月白平素綃長袍,俊目深邃,神韻沉穩。

這容貌……竟覺眼熟!

她思緒紛雜,蹙著眉細細回想,忽又聽一人笑道:“盛大人不到三十就能進左軍都督府,若再得江大人與鄒大人提攜,他日必定還能再往上升上幾級……”

盛?

相思呼吸一促,不禁抬頭注視那年輕男子。

他溫文含笑,向眾官員謙虛應和,這身影麵容漸漸地與多年前那個時常來到府中作客的翩翩少年郎重疊……

雲、盛兩家素有交情,那時她還年幼,姐姐總愛躲在屏風後窺著少年的影姿,被她發現後,眉間眼角盡是羞赧。

那年中秋,她還幫姐姐將繡好的桂花香囊帶出府去,送交到在後門口等候已久的少年盛文愷手中,換來一隻活靈活現的兔兒爺。

再後來,聽聞父親有意將姐姐許配給他,雙方甚至都已經交換了庚帖。卻不料父親一朝傾覆,與他交好的盛大人似乎也受到牽連,自此沒了音訊。

誰能料到十年後,盛文愷竟還能在朝為官,她們姐妹卻陷在泥淖無法脫身。

水榭中的眾人還在談笑,相思深深呼吸著,克製自己的情緒。一旁的春草看出她的異樣,忙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卻在這時,有人從橋上一路跑來,到門口迅疾道:“江大人到了!”

鄒侍郎嗆了一口茶,連忙放下杯盞,帶著眾人匆匆出了水榭。

雨點細密,池上白石曲橋泛起浮光,這一行人急迎至曲橋盡頭,不遠處碧樹掩映的垂花門後已有腳步聲錯雜迫近。

未等來者踏入園中,鄒侍郎已疾行數步,屈身拱手相迎:“大人撥冗冒雨前來赴宴,鄒某有失遠迎,還請萬萬恕罪。”緊接著,在其身後的眾臣齊齊跪拜,嚴媽媽等人見狀,更是匍匐不敢出聲。

滴滴答答的雨亂濺如玉珠,滿園人等跪拜靜候。

青磚地上的積水濡濕了相思的湖藍長裙,她跪在曲橋盡端,緊緊抱著琵琶,將頭垂得極低。

腳步聲越來越近。

寂寂雨聲中,有一人步履颯遝,從跪拜的人群中間走過。兩列隨從肅然跟從,最先者一路緊隨為他撐傘。

相思不敢抬頭,隻望到青磚石浮光映著藏藍曳撒,銀線盤繡出繁複環繞的雲雷紋。

“都起來吧,滿地雨水,汙了衣袍。”

年輕的聲音輕描淡寫地響起,似乎含著寬宥恩情,卻又讓人感到漠然疏離。

*

“聽聞大人去了宮中,我等還擔心大人無暇過來……”鄒侍郎很快趕上,落後一步跟在那人身旁。

“吐蕃大寶法王送來數十匹河曲駿馬,萬歲起了練習騎射之心,我自然要在旁作陪。”

“大人辛苦,大人辛苦!今日能來赴宴,實是吾等之幸……”鄒侍郎等官員帶笑相隨,陪同那人繞過水榭,往宿雲池另一側的涵秋廳而去。

嚴媽媽領著眾官妓廝亦緊隨其後,春草遠望著已轉過曲橋的那群官員,聲讚歎道:“這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年紀輕輕就好大的架勢。”

相思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那位盛大人身上,對她的話語並未放在心間。石幽徑通往涵秋廳,相思與其他樂女來到廳堂外的長廊,等候了片刻,廝出來是貴客們先行宴飲,稍後再傳彈唱。

姑娘們在雨中淋濕了妝容,自然巴不得回去休整,很快便各自散去。唯有相思踟躕於門外,走了幾步又慢慢停下。

“相思,你不去重新妝扮一下?”有人回頭詫異道。

“不用了……”她低聲應著,將琵琶交與春草,“你先去別處休息片刻,我在這兒等著。”

春草愣道:“他們現在不讓人進去,你等著做什麼?”

她無法解釋,隻催促著春草離去,自己則轉到涵秋廳旁的竹林亭中,默默坐在了那裏。

端菜送酒的廝魚貫入廳,應該是宴席已開。她心中焦急,隻想要盡快見一見那個左軍都督府的年輕人,好印證之前的猜測。然而沒有召喚又無法入內,她獨自在亭中等了許久,忽見廳門一開,有人走了出來,身材挺拔,樣貌端正,正是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他喚來長廊裏的廝,囑咐了幾句之後,便又想轉身回去。

相思匆忙奔出亭,情急之下低聲叫道:“盛大人!”

他怔了怔,循聲回望。隔著雨簾潺潺,長廊旁的麗裝少女膚白瑩秀,眉眼間似含隱憂,看上去又有幾分莫名的熟悉感。

“……你認識我?”

相思上前幾步,望著他悲傷道:“大人是南京人士,原兵部主事之子?”

青年雙眉一蹙,“你究竟是誰?”

“雲家幼女,雲靜琬。”她噙著淚朝他下拜,“當年曾玩笑著叫你姐夫的那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