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馥君朝相思看了看,扶著床欄起身,道:“媽媽,見客可以,但您也知道我受傷未愈……”

“好了好了,先去了再。”李媽媽催促著,又連聲叫門外的丫頭進來為她梳洗打扮。相思有心阻止,但也吃不準來者到底是什麼身份,生怕又真的惹出事端,隻能在一旁等馥君裝扮好了,才道:“姐姐還很虛弱,我反正也不急著回去,就陪她一起去花廳吧。”

李媽媽打量她幾眼,勉強答應了下來。

*

相思陪著馥君進了花廳,卻不見客人等待。正遲疑間,繁花百鳥屏風後有人輕輕撥動琴弦,泠泠然如空穀飛泉,碎玉裁冰。

馥君一怔,相思已先轉至屏風後,望到那坐在琴台邊的男子,不由愕然:“怎麼是你?”

“……你也在這兒?”他顯然也有些意外。

馥君聞音而來,乍一看到對方,並未認出是誰。他抬頭,先是微微出神似的看著她,隨後眼裏浮出溫暖的光,唇邊也含了笑意。

“靜含。”

他緩緩站起身,月白襴衫玉簪束發,容貌端雅,眉眼溫和。

馥君怔立,光亮透過輕絹百花屏風,淡淡地映在麵前那人身上,如同披拂了一身純白綃紗,無瑕得好似溯回到了最青澀的,滿藏著酸甜心事的十年前。

他以前就這樣叫她,隻在難得的私下見麵時。在長輩麵前,他隻彬彬有禮地稱呼她為“雲家妹妹”,而她則喚他為“盛公子”。

“……盛公子。”

馥君深深低下頭,如同見尋常客人一般,向他屈膝行禮。

翠色雲袖的遮蔽下,她受過傷的指節因為用力攥緊而生疼。

盛文愷注視著她,記憶裏的雲靜含還隻是個柔弱嬌的少女,如今眼前這一襲翠黛衣裙的女子,姿容若清荷映水,眉目間又別有一番輕愁婉轉。

他上前一步,輕聲道:“靜含,多年不見,你受苦了。”

馥君心潮翻湧,眼內酸澀,輕輕側過臉去,不想在他麵前落淚。相思見狀,不由問道:“盛公子,你怎麼正巧這時來找姐姐?”

盛文愷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你們今日會從西廠回來。”

相思愣了愣:“難道……”

馥君抬眸,訝然道:“真是因為你,西廠才把我們給放了?”

“自從那得知你被高煥強行抓走,我就寢食難安,但當日我也對靜琬過,我才來京城立足未穩,短時間內要找人幫忙確實困難。”盛文愷看了看相思,又道,“雖當時未能及時搭救,不過我始終未曾放棄努力,好不容易才托人找了關係,讓西廠提督大人將你們放回。”

到此,他又看著馥君,深含歉疚:“可惜我能力有限,若是當日就去找高煥把你救出來,你也不會這般憔悴。”

馥君聽了這番話,心中既酸且苦,卻又有一絲感動縈繞湧起。她在教坊司沉浮十年,因性子冷淡清高,不僅時常遭遇客人責罵,就連同樣身份的官妓樂女們也多以冷眼相待,如今與盛文愷久別重逢,得知他不顧受到牽連的危險,在暗中為自己奔走,怎不令她心間震顫?

“盛公子,我……”馥君才開口,情緒波動,不由哽咽了起來。

相思站在一邊,腦海裏還在回憶著當日情形,見盛文愷正在溫言安慰馥君,不禁問道:“西廠提督是個倨傲不遜的人,你是求了誰,才令他改變了主意?”

盛文愷微微皺眉:“靜琬,這畢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恕我不能多。”

相思有些無奈,馥君亦道:“官場上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多問為好,想必盛公子也有為難之處。”

“多謝體諒。一別十年,你們雲家的遭遇我有所耳聞,但當年父親也受到牽連被貶遼東,我跟隨父親離開南京,在那寒地凍的地方蹉跎歲月……”他苦笑了一下,“不過與你遭受的委屈相比,我這也算不得什麼了……”

馥君眼含憂傷:“不管別人如何議論,我始終相信先父和盛大人都是清廉為民的好官,定是那些勾心鬥角之輩為了一己私利故意誣陷,才使得我們淪落至今。”

她著話,又忍不住聲咳嗽起來。

相思道:“姐姐,你身體還沒好,既然已經見過了盛公子,不如早點回房休息……”

“我沒事。”馥君低聲回應,盛文愷道:“靜含,我知道你們安然回來就好。我如今在左軍都督府任職,以後有機會自然會來看你。”

罷,又叮囑相思好好照顧馥君,臨別前還特意道:“如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就是。”

馥君默默點頭,臉頰微染緋紅。

短短相見之後,盛文愷告別離去。馥君站在花廳門前,見那飄逸身影逐漸遠去,沉默許久猶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