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那日午後,相思才與姐姐告別,乘著轎子回到了淡粉樓。靡靡曲聲婉轉輕揚,她循音而去,在宿雲池畔見到了春草。

多日不見,春草正獨自坐在水榭外練習琵琶,遠遠望到相思的身影,先是一愣,隨後就驚呼著跳起,連琵琶都扔在一邊,衝了過來。

“你你你,你怎麼就回來了?!”

相思忍不住笑著拉住她:“你也以為我再也回不來了嗎?”

“呸!我可不敢這樣想!可你和馥君一去就沒了音訊,別人都你們被抓進了西廠!”春草激動地上下打量她,“看上去好像沒被折磨啊……難道那些都是謠言?那你到底去了哪裏?”

相思赧然:“什麼呢?難道我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來?”

春草咋舌道:“可我聽那個地方就像是閻羅殿……”

她話還沒完,水榭門扉忽然一開,從內傳來罵聲:“吵什麼?!叫你彈曲子的,你在這扯閑篇?!”

“媽媽,是相思回來了……”春草噘著嘴退到一邊。嚴媽媽從水榭中走出,細眉一豎,瞪著春草:“回來又怎麼了?姑娘們正在裏麵演練彈奏,是要她們都出來歡慶迎接?”

春草沒敢多話,相思隻得朝嚴媽媽行禮。

嚴媽媽瞥了她一眼,見相思雖然消瘦了幾分,卻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形容枯槁,不由得憤憤道:“喲,當初你不是厲害得很嗎?一副為了姐妹深情什麼都不顧的樣子,連我都不放在眼裏!我還以為你們姐妹兩個真是鑽出汙泥的蓮花,可轉了一大圈,怎麼還是乖乖地回到這淡粉樓了?”

相思聽著刺耳,卻也隻得忍氣吞聲:“我是教坊司的人,不回淡粉樓,還能去什麼地方?當初因為太擔心姐姐安危,所以言語間衝撞了媽媽,還請您大人不記人過,原諒相思莽撞……”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隻不過受令管束著你們這群成惹是生非的東西!”嚴媽媽冷哼一聲,“是西廠把你放回來的?好端端的姑娘卻惹了一身騷,我這裏可不收容身上有案子的麻煩人!”

相思隱忍道:“要是還有案子,他們也不會將我放回。那高煥才是罪有應得,已經被關進監牢秋後待斬了。”

春草忍不住道:“哼,真是惡有惡報,誰叫他那麼囂張,這種人就是自作自受!”

“輪不到你們議論!”嚴媽媽斥責了春草,又睨著相思道,“西廠是什麼地方,成日裏不是死人就是動刑,我看你在那呆了好些,全身都是晦氣!給我回去梳洗幹淨,待在房裏哪也不準去!”

*

嚴媽媽發泄了一通之後就又揪著春草回去演練,相思隻得獨自回了住處。對於她而言,被罰在房裏不準出去完全沒什麼可怕,本來就不喜歡賠笑賣弄,如今落了個清淨。誰知才躺了沒多久,春草又抱著琵琶前來敲門,一臉沮喪的樣子。

原來五後就是京城教坊司一年一度的卉珍日,這一之中,客人們都會從十六座酒樓中挑選心儀的官妓,帶去京郊高粱橋畔遊樂。期間文人墨客攜妓各顯風流雅韻,各酒樓中的官妓也趁著這時候爭芳鬥豔,大有比拚之意。春草此前正開始練習彈奏琵琶,卻總是不得進展,如今嚴媽媽見相思回來了,又記恨著當日她們兩人不聽話不馴服,故此特意讓春草前來,要相思在五之內教會她彈好拿手的江南曲調,否則就要讓兩人去後院洗衣一個月。

春草苦著臉道:“這不是有意刁難人嗎?我以前隻會檀板,這才開始練琵琶,就算把手指頭磨爛了也學不出啊!”

相思心裏有怨,可是如果因此再和嚴媽媽頂撞,更會連累春草。她挽起長發,整頓了衣裳取來琵琶:“走,我帶你練去,你又不蠢不傻,我就不信教不會。”

她帶著春草又去了水榭“月縷風痕”,嚴媽媽自己回去休息,派了兩名心腹在旁監督。那兩人得了命令,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著相思與春草,不容得她們有一絲喘息。

相思為了不讓春草受罰,殫精竭力地教她演奏琵琶的技巧,每從早到晚幾乎不得空閑。才三日下來,兩人的指尖就已經腫脹,卻也隻能忍痛繼續彈奏,到了第四日夜晚,那兩名心腹回去稟告,過了一會兒,嚴媽媽帶著其他官妓款款而來,有意讓她們看看相思和春草的狼狽樣子。

誰知推開水榭大門,卻見兩人趴在案幾上居然已經睡著了。

“誰允許你們在這睡的?!”嚴媽媽一聲厲喝,將春草嚇得幾乎跳起來。

“我……我實在太累了,想趴一會兒,就不知道怎麼睡著了……”她結結巴巴解釋。相思捋了捋發,起身道:“媽媽不是要春草學會‘采荷令’嗎?她已經練得差不多了,我們才想休息。”

嚴媽媽冷笑道:“得輕巧,就憑她,能彈成什麼樣子?!”

相思看了看春草,從桌上取來琵琶,交到她手中。“那就請媽媽聽聽看,若是有不好的地方,我再與她演練。”

罷,朝春草使了個眼色,自己則退到一邊。春草戰戰兢兢坐在桌邊,在眾人注目之下撥弦調音,起初還有所凝滯,但幾聲輪轉之後,錚錚然弦音靈動,如汩汩清泉自山間跳躍流湧,雖還未到絕妙境界,卻自有水鄉清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