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懷深情何以寫詩?從前我往往是羞於表達;成人之後是拙於表達。因為我還有幻想,這個幻想不是企求得到什麼,而是使自己處於一種常態--這樣的願望似乎經常被瑣碎的事物所打碎。可是我知道,善良的本性已經融入我血液的 生存本能裏去了。有一個底線,來自天性的人為之人的底線。超出了這個底線,人就不是人了。惺惺相惜的愛心,不是陷人於不義的醜惡。這該是人類最高貴的天性。有了這些,我的詩才有了財富和力量。
詩,你是我的文學。或許有人看見,詩給我帶來沉重和憂傷。我想,上帝是這樣來安排我的命運的,即把你物質的門開的大大的,使你不必為日常的生活所操勞;然後把你的精神之門關的緊緊的,讓你必須付出一生的精力去開鑿它。為此,我每寫下一行詩,那每個字都浸透我的標記,我的汗水淚水我的血液我的骨髓。
是的,我的血液裏有著一種疼痛。有人說,痛苦是向生活深處掘進的犁。因為我的神經中有著最為敏感的纖細的末梢---這個可以使我感知外來的一切物化的世界;而詩又是抵禦物化世界的利器!當我不能遊刃有餘的和人鼓噪和人戲說的時候,我惟有拿起這個武器!
很多寫詩的人死了。他們厭惡的生活,由我們繼續著;他們厭惡的城市,由我們居住著。他們手拿這樣的武器,也不足與使他們能夠戰勝那些腐朽的衰敗的事物,他們隻有自沉、自殘、自戕;他們絕不傷及別人----顧城砍殺謝燁,是詩的恥辱,是顧城的恥辱。
我寫不出來這樣的大悲憫,大境界。因而我也不會自殺。
我的父王
明年,將是我父親去世十周年。
十年前的那個暑假。天空是一樣的湛藍。然後我的父親閉上了眼睛。不!他幾乎是沒能閉上眼睛的。
我在幹什麼呐?單位升級,我在忙裏做文件。那個時候我剛由另一間學校調往這個單位,剛剛辦好了調動手續。早已知道父親是臥床了。早已準備回家探視了,可是一個電話招我回到學校開會。生性做不來過河拆橋的事。所謂不能兩全,讓我在日後的日子裏惡心自己很長時間。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管他什麼升級,什麼國家級?我爸爸才是我生命王國裏的國王,是我惟一的父親!
這個男人,有著很清瘦的臉頰,很黑很亮的眼睛。我在知道了美醜的概念以後,深感遺憾的是我沒能遺傳我爸爸的幾乎是非常漂亮的臉部的特征:濃黑的眉毛,深陷而大的眼睛;就是嘴巴有點像,有點棱角那樣,才使我的臉部終於有了一點可以顯示性格的細節。
聊以自慰的是我承繼了父親耿直善良的品性。我聊以自慰的是,我記憶裏收藏了很多關於爸爸的元素。我小時候,是爸爸送我去幼兒園的。冬夏如此。給我紮的小辮子,還要戴上一朵小花兒。冬天的圍巾是綠色的,上麵是鏤空的,也是綴著小花朵的。然後把我放在自行車的前梁上。他的下巴一定是抵著我的頭的。看電影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的下巴刮的幹幹淨淨。有點皂香,很幹淨的那種。是記憶裏最為親切的味道,無處可尋的。
知道他去的日子,我內心的悲傷無以描述。每每想到他,無論我在哪裏,在做什麼,眼窩也是熱熱的,心疼疼的。我無比懷念那些他傾聽我的歲月。我站在床上,唱著京戲。他就站在地上,聽。一直等我唱完。那個時候哦,在很多人家連飯也吃不飽的時候,他給我買了好幾樣的樂器:快樂琴;上海最為著名的口琴;還有兩把小提琴。那個時候,我不以為然,以為自然。可是我看到別的孩子的生活狀況,我才知道我的爸爸和媽媽給予了我怎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其實不止是物質上的充裕;這樣的生活也昭示了我,大大方方的生活,不蠅營狗苟,不猜測嫉妒別人。
對於這內心隱藏最深的情感,我曾最深的疼痛,我往往寫不出什麼了。
2008年11月25日下午16點2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