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淅瀝,拂起了他黑玉般的長發。
皎皎白月下,細長的眸子略帶醉意,勾得人心髒陣陣緊縮,隱隱生疼。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雪白貼身的單衣在風中微微震顫,瘦長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在凜冽寒風中。
我揉了揉眼,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才小心翼翼地說:“這麼晚了,還不睡?”
重蓮輕輕靠在了房門上,發出了不易察覺的聲響。
他貼著門,揚起頭,雙目失神地看著遠處:“睡不著。”
我連忙脫下了自己的棉襖,走過去,裹住了他的身體:“天冷,你怎麼就穿這一點,老大不小了,還……”
話到此處嘎然而止。
借著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整個左臉都爬滿了紅色的蓮花,順著脖子蔓延在了領口。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雙手撫上了他的頸項:“為什麼……會這樣……”
重蓮慢慢回過頭來看著我,耳垂上的兩朵銀蓮閃爍著冰冷寂寥的光。
一下將我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我看了一眼被扔在一旁的棉襖,聳聳肩:“反正不是我的。”
重蓮走進來,背手把門關上:“你想知道為什麼,對不對?”
口中飄出一股濃濃的酒味。
這一喝就倒的笨蛋,居然又跑去喝酒了。
“沒有琥珀,我居然還會變成這副德行,想知道是為什麼,對不對?”
重蓮輕佻地看著我,又朝我走了兩步。
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些,幹笑道:“你……你喝醉了,還……還是趕快睡……”
而他隻是一直靜靜地盯著我。
雪白的皮膚上,紅蓮妖異如火。
就在我失神的一瞬間,他衝過來,將我壓倒在了床上!
我被嚇得忘記了如何反抗,隻聽到他在我耳邊吼道:“我真後悔當初沒有一刀殺了你!你總有一天會走的,我留你做什麼?”
從來沒見他這樣激動過。
我驚懼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縮。
院宇深沈,簾櫳寂靜。
隔了許久,他的聲音才放輕了下來:“你待在我身邊,有哪一天不是想著要離開……又有哪一天,不去想其他人?”
他的眼眶發紅,薄薄的霧氣浮了上來。
我心裏一緊,連忙地用食指刮了刮他的眼角:“你怎麼會這麼想,笨死了。”
“沒有多久我們就要去涅盤穀了。”重蓮的嘴唇微微發抖,顫聲說道,“這幾天,就多想想我,好不好?”
我怔忪地看著他,半晌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一時更是慌得想去撞牆。
伸出雙臂,一下摟住了他的脖子:“蓮,我沒有不想你,我……”
心急如焚地想要解釋,卻又發現很多話都說不出口。
手臂上一用力,將他勾了下來,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意猶未盡似的吻了他一次又一次,到頭來發現自己很不爭氣地哭了。
“我真的不想走……真的不想……”
除了說這句話,再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重蓮抓住我的手,將我抱在了他的身上,拉下了帳簾。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重蓮就已經伸出雙手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腦中忽然飛速閃過一個畫麵——漆黑的夜,嬰孩痛哭扭曲的臉……
“你……你……”
心如擂鼓,瘋狂撞擊著我的胸腔。
幽靜的山穀。
水聲激激。
本想掙紮,可那雙手的力道卻慢慢加重,將我提了起來。我根本不知他為何會這樣,隻知道呼吸困難,奮力抓住他冰涼的手想要扯開,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重蓮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凰兒,閉上眼睛。”
“蓮,你……咳咳……你想殺我……你竟然……咳咳……想殺我……”
我緊皺著眉,完全無法忍受失去呼吸的痛苦。
空氣變得稀薄。
桂花的香味從未如此濃鬱。
秋季潮濕的空氣中,幾縷秀發翩翩起舞。重蓮的眼眸流過紫羅蘭的色澤,單薄的衣裳仿佛散發出了淡淡的光。我用力捶著他的手,卻無能為力。
“救命……咳咳,救……”
喉嚨幾乎要被擰斷,呼吸被攫走,唯剩窒息。
他的手在顫抖。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把眼睛閉上,不要看我。”
“蓮,蓮……不要……”
痛苦侵蝕了整片大腦,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我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重蓮的眼眶開始發紅,牙關格格打戰。
耳垂上,兩朵銀蓮灼灼綻放。
“不要看我……”
“你不要看我——!!”發狂的吼聲陣陣回蕩在山穀。
翠雲影裏,幾點疏黃。
可我已經不能思考。
撫摸著重蓮的手失了力,垂落。
早春時節。
蝴蝶翩翩,鶯歌燕舞。
毿毿垂柳飛,一片綠枝流水。河堤上,兩隻赤裸的腳在水中晃悠。卷起的褲腿已被微涼的河水打濕。清澈碧水麵,花陰柳影,桃瓣飄零。
不遠處,一葉孤舟。
舟上坐著一名少年。
初春空氣中,桃李芳香裏,長發翻飛起舞。
我怔怔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最後,站了起來,對著那個少年大聲喊道:“軒鳳哥——軒鳳哥——軒鳳哥——”
那少年轉過頭。
一粒美人痣綴於眉心,絳紅驚絕豔。
“軒鳳哥——不要走——等等我——”我對著他又喊又叫,拚命揮舞著自己的雙手。可他隻是對著我溫柔微笑。小舟一直在往遠處行駛,少年的衣衫伴著黑發在風中飛舞。
我就這麼無能為力地看著他消失。
消失在溫暖陽光中。
消失在春季淡淡的水霧中。
再沒機會了。
再也沒有。
我看著腳下緩緩流過的波紋,心中一橫,往下跳去。可是身體卻被人箍住了。我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臉,還有他頸上火紅的菡萏。
他對我溫柔一笑,容顏俊美到讓人無法呼吸。
我失神地看著他。
看著他在桃李花瓣中的笑。
可是下一刻,他眼中的笑意卻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
他卡住我的脖子,眼神越來越凜冽。
我痛苦地掙紮著,終於失聲喊了出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救命,救命,軒鳳哥,軒鳳哥……軒鳳哥——!!!”
陽光下,少年的身影早已不在。
水霧中,河水渳渳。
而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
睜開眼,正是清風夜。
眼前一個黑影,什麼都看不清。唯有兩顆銀色蓮花在黑夜中閃閃發亮。冰涼的指尖正輕輕摩擦著我的臉,慢慢從我的臉頰滑到了鼻梁,嘴唇,下巴。
黑影緩緩傾了下來。
我驚得動都不敢動。
那張臉靠過來,柔軟的唇一點一點壓在了我的唇上。
酥麻的感覺從我的嘴唇迅速擊到了背脊。
我的渾身微微一震。
重蓮也察覺我醒了,立刻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看去格外明亮。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卻飛速將手收了回去。
心中一團亂麻。
身體似乎沒有溫度,隨時都在發抖。
“凰兒……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重蓮的聲音輕柔如風。
我往裏麵縮了縮。
心裏明明知道那個要殺我的人和這個不是同一個人,可就是會感到害怕。重蓮往我這裏靠近了一些,輕輕說道:“剛才你做夢了。”
我用力點了點頭。
“你一直在夢裏叫他的名字。”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平淡若水。
我茫然地看著他,又點了點頭。
眼眶開始發熱。
明明不關我的事,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傷心成這樣。仿佛林宇凰真的回來了。林軒鳳,林軒鳳……每次一想到這三個字,心就會很痛,很痛。
痛到難以呼吸。
痛到讓我誤以為自己已經愛上他了。
重蓮一下攬過我,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凰兒,我知道你想他。我是外人,沒資格評價你們的事。可是你要想哭,別總躲著,好不好?”
我抬頭看著他,眼睛微微生疼。
“你……希望我想他?”
“希望。因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重蓮輕輕笑著,不知是自嘲還是自信,“因為過了這一段,你剩下的時間都是我的。”
“可是,我是要離開的。”
“是。等你離開以後,一定不會忘了我。”
當時我一直以為,重蓮所謂的“不會忘”,是一直喜歡。可是直到後來我拿到了《芙蓉心經》,我才知道,原來“不忘”的感情有很多種。
其中有一種,叫做恨。
那天以後,重蓮身上的紅蓮圖騰越來越多。每每看到那些妖異非凡的紋路,我的心裏總是一陣陣恐懼。玉鏢門裏的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卻無人敢詢問。
重蓮也未曾與我談論過任何有關圖騰的事。我多次想開口,卻又害怕聽到我最怕聽的答案,總是退卻。
轉眼間,三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
已入深秋。
漸霜風淒緊,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寂靜的夜。
月色透窗寒。
一個火盆,燃燒著燦黃色的火星子。
我裹著厚厚的棉衣,蹲在火盆旁,兩手往前伸去,偶爾炸出一兩粒滾燙的木炭,棉襖就給戳出個洞。打了個嗬欠,又因為怕冷不敢躺到床上去。
雙頰被烤得發紅。
一道狂風刮來。
謔剌一聲,紙窗倏地被衝開,隨即而來的冷空氣就侵占了整個房間。
我連忙起身走到窗邊。
寒風擦過,就像無數小刀片在臉上割著般,疼得鑽心。風大且猛,許久才勉強將窗門合上。揉了揉眼睛,時辰也不早了,發了太久的呆,打算上床睡覺。
又是一陣風吹了進來。
我渾身上下著實打了個激靈,左看右看沒見哪個窗還開著。
盆裏的火被吹熄。
屋內突然一片黑暗。
轉過身,才發現門開了。
月色淺淡,如流水般灑入房間,落了一地的銀霜。
門口站了個人。
寒風吹骨,嚴霜切肌。風聲淅瀝,拂起了他黑玉般的長發。皎皎白月下,細長的眸子略帶醉意,勾得人心髒陣陣緊縮,隱隱生疼。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雪白貼身的單衣在風中微微震顫。
瘦長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在凜冽寒風中。
我揉了揉眼,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這麼晚了,還不睡?”
重蓮輕輕靠在了房門上,發出了不易察覺的聲響。他貼著門,揚頭,雙目失神地看著遠處:“睡不著。”
我連忙脫下了自己的棉襖,走過去,裹住了他的身體:“天冷,你怎麼就穿這一點,老大不小了,還……”話到此處嘎然而止。
借著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整個左臉都爬滿了紅色的蓮花,順著脖子蔓延在了領口。
我倒抽了一口氣。
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頸項。
“怎麼這麼快……”
越過這一階,再無回頭路。
無所不能,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
重蓮慢慢回過頭來看著我,一下將我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扔在了地上。兩朵銀蓮閃爍著冰冷寂寥的光,火紅的蓮瓣在他的臉上絢爛綻放,仿佛灼燒了人的心。
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反正不是我的。”
重蓮走進來,背手把門關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凝視著我:“不怪你。這不怪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怪我。”口中飄出一股濃濃的酒味。
完全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院宇深沈,簾櫳寂靜。
重蓮忽然擁我入懷。
“我好恨。”聲音異常哽塞。
我立刻地抬起頭。他的眼中一片模糊。我用手捏了捏他的右臉,硬擠出一個笑容:“大美人,你喝多了?說話都糊裏糊塗的。”
夜色清妍。
浮雲滅沒。
重蓮的眼中浮起了薄薄的霧氣。
“我真的好恨。”他頓了頓,用力將我抱得更緊了,“凰兒,你知不知道,我真希望自己從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我回抱住他,靠在他胸前輕蹭。
“你又胡亂說些什麼?你再說我翻臉了。”
“時間快到了。最後一次,你一定要答應我。”
“什麼事?”
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他點了穴道。我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眼睜睜地看他將我抱起來,放在了床上,拉下帳簾。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脫衣服的聲音簌簌作響。
我不大滿意地皺起了眉頭,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他要是想和我交好,說一聲就好,我肯定不會拒絕,有必要這樣麼。衣服被他一件件除去,卻沒做任何掙紮。
秋末冬初。
霜常晚,葉始紅。
環繞著城郊的小山,一條長河。河流蜿蜒,碧波似浪,翻湧遮掩了落葉飄零的聲音。偶有幾隻飛鳥撲翅飛過,直衝浮雲。日落黃昏,天邊無窮無盡的金色斜陽。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山穀遠含風。
隱隱笙歌處處隨。
綠水逶迤渺綿,枯草長堤。
重蓮抱著我的腰,擦過河麵。微寒的風與我們擦身而過,風聲在耳邊肅肅響起。一道道如同紋縠的漣漪在水麵層層蕩漾,無聲無息。
全武林也在等待著這一天。
般玉磬與重蓮的決戰之日。
也是這一日,我將選擇離開,或是死去。
雲色茫茫欲成雪。
順著山路往下走,密林叢生,光線幽暗。
重蓮握住我的手。
借著一絲透過樹縫的光線,我看著重蓮的臉。此時他的模樣已與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相差不多了。紅蓮圖騰已長滿了他兩邊臉,仿佛會一直深嵌入他的皮膚,混入他的血液。而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我的視線,隻是一心留意著前方的路。
腰間掛著鳳翎劍和凰羽刀。
雪白的羽毛輕盈飄舞。
金柄在樹梢摩擦的細碎聲響中,叮叮當當碰撞。
走著走著,道路漸寬。
不小心碰上了一顆小樹,雨點萬珠落,滿頭滿身變得濕潤。重蓮用手背替我擦了擦臉頰,輕柔一笑,低下頭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又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傳來了激激泉水聲。
光線乍地透漏。
眺望前方,一條飛泉直下。
白雲隨風飄蕩,舒卷自如,無牽無掛。泉水清冽而晶瑩,淙淙潺流,自由奔瀉,從容自得。澗邊生幽草,柔條冉冉。
飛泉旁,一間小石屋。
灰白色的石已染上了夕陽的橘黃色。
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樣一個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竟然是那個人的住所,涅盤穀。
山穀中靜得隻剩下了水聲和風吹枝搖聲。
重蓮握住我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對著空穀輕聲說道:“師兄既然已經看見我們來了,為何不肯現身?”我驚得四處張望,不敢大聲呼吸。
稍待片刻,咕咕滾輪聲響了起來。
粗大的樹幹後出現了一個人。
兩鬢的銀絲在冷寂的空氣中輕輕飄揚。
般玉磬。
“又是幾個月沒見,蓮宮主變化不小啊。”
雖是這麼說,他似乎也變了不少。
頭發白得更多了,扭曲的臉看上去更是讓人感到恐懼。
“師兄看上去也頗有精神。”
重蓮靜靜地站在原地,毫不避諱地與他直視。
般玉磬撫摸著手上的金鏈子,心不在焉地說:“蓮宮主來得正是時候,今日是我的結發妻子去世十周年的日子。我正惦記著給她上香,宮主就來了。”
蕭蕭山穀風。
黯黯天路陰。
重蓮避開了他的視線,不語一言。
“內人尚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花既是芙蓉,多瓣火蓮尤佳。蓮宮主看看,我這池塘裏原本是種著蓮花的,可惜現在是冬季,唯剩浮萍,也隻占少數。”
般玉磬的手移到了輪椅上。
臉上露出了不帶溫度的笑容。
“涅盤穀溫度較低,不宜種植芙蕖。師兄可以考慮別的品種。”
“般某在穀子裏待的時間一長,對這些高雅的東西也失去興趣了。蓮宮主不僅是外貌上變了,心思也變了。對這位林公子可真是愛護有加,連取寶貝也不忘了要帶上他。”
夕陽煙樹。
萬裏山光暮。
渾濁的灰眼朝我掃了過來。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與他對視。
重蓮將我朝他身邊拉了一步:“江湖上諸多紛爭,把他帶在身邊,我也好放心些。”
般玉磬收回視線,朝一個方向指去:“嗬,不多廢話了。《芙蓉心經》就在那巨石上。它曾經被梅影教主打碎過,我拿到手以後,又叫人把它黏合好了。隻要用火一燒,秘籍的內容就會燃燒在火焰上空。”
飛泉頂端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上放著一隻華美的瓊觴。
他拍拍手,一群人走了出來。
拿出翠玉長弓,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身旁的人點燃了一支火箭。
他將火箭架在弦上,用力一拉,吐著火舌的箭就朝瓊觴飛去。
火箭在瓊觴下燃燒了片刻,空中立刻浮現了幾個藍紫色的字——
芙蓉心經。
火熄滅了,般玉磬轉過頭朝重蓮微微一笑:“現在蓮宮主確定它是真的了?般某人可以提出我的條件了罷?”
重蓮點點頭:“請說。”
般玉磬怔了怔,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淒厲又詭異,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笑了許久,他才停了下來:“蓮宮主跟大師兄還客氣甚麼。姓般的要求不多,三個。這第一點呢,你已經做到了。真不愧是我的師弟。”他眯著滿是傷疤的眼,上下打量著重蓮的臉,接著說道,“所以我就直接提第二條。”
我轉頭看著重蓮的臉,大概猜出了般玉磬的第一個要求。
他定是想要重蓮將《蓮神九式》繼續練下去。
般玉磬兩鬢的白發如雪。
臉上猙獰的傷痕如同綻放的菊花。
“這一點也不難猜,既是與我決鬥。當然,不是死鬥。因為我死前是一定會按下瓊觴下的機關,讓它與我殉葬的。這樣一來,我的第三個要求提不出來,蓮宮主的寶貝也拿不到。”
重蓮不帶感情地笑了笑。
耳垂上的蓮花閃爍著冰冷的銀光。
泉水泠泠。
夕陽的餘暉斜照而入。
般玉磬握緊了手中的長弓:“蓮宮主,準備好了麼。”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勁內力像是無形的刀,一次次刺著我的神經。我擔心地看了重蓮一眼,把鳳翎劍和凰羽刀放在了他的手中。
重蓮接過刀劍,將它們往空中一拋——
刀鞘劍鞘飛出,我跳起來接住了它們。
兩道銀色的寒光閃過!
重蓮握住了刀劍,臉上掛著雲淡風清的微笑:“原來師兄已經將《芙蓉心經》練至頂重了,果真厲害。”
我驀然抬頭看著重蓮:“他拿到《芙蓉心經》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怎麼可能練至頂重。”
“師兄不過是走了梅影教主的老路。”重蓮淡然笑道,“欲速成此功,可以不殺至愛之人,直接打通經脈,在數月內登峰造極。你說是不是啊,師兄。”
夕陽的餘暉漸漸消失在天邊。
般玉磬握住翠玉長弓的手微微瑟縮。
秋風刮過。
重蓮及腰的長發在空中毿毿飛舞。
“修煉《蓮神九式》的條件是親手殺掉至親之人。可《芙蓉心經》不一樣,要殺的是至愛之人。師兄,你的心腸一直都很軟。要你殺掉自己最愛的人,不如殺了你自己,是麼。”
般玉磬的牙齒敲出了格格聲。
渾濁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脆弱而易碎。
“不要再說了!!”
他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長弓,用力拉緊了弓,朝重蓮射出一箭!
重蓮舉起鳳翎劍,手腕輕盈一轉,在麵前飛速劃了個半圓,刀柄上的雪白羽毛如蝶般輕輕飄蕩。“當”的一聲,箭頭與劍鋒碰撞出劇烈的響聲。
箭矢重重彈了回去,在空中折成了兩半。
所有人都退到了小徑裏麵。
般玉磬的雙眼充血,右手劇烈顫抖。
抽出一把箭,倏地射出來。
我想要躲到樹後,可是那些箭就像黑雨一樣毫無征兆地衝了過來——
根本閃躲不了!
我一下抱住自己的頭,等待這些天女散花似的箭將我戳成個馬蜂窩。
當——!!
好幾個尖銳刺耳的衝擊聲重疊在一起,撞得我耳膜幾乎破裂。
金屬的味道。
我猛然睜開眼睛。
樹梢的枯葉被震下來,飄悠落地。
凰羽刀擋在了我的麵前,無數支箭像水花一般濺開。重蓮朝我身上狠狠推了一下,我連續跌了近十步。抬頭就見他足下一點,飄逸的衣衫在空中劃下一道淺淺的影子,眨眼間,落在了般玉磬的麵前。
般玉磬立即滾動輪椅,吱嘎一聲——
繞到了重蓮的身後。
重蓮並未轉過身,隻將鳳翎劍反手而握,往身後戳去!
般玉磬奮力閃躲,劍鋒與他的臉頰擦過。
抽出翠玉長弓,朝重蓮的天靈蓋狠狠擊去。
重蓮一個後仰,躲了開去。
黑玉般的長發劃過冰冷的空氣。
般玉磬飛速後退幾米,又抽出兩支箭,握住箭矢後,右手發出了紅色的光。這一次拉弓的速度比前幾次都要慢許多,可是體內散發出的真氣卻令人不禁心生怯意。
一道秋風卷席而過。
滿地的落葉被狂風卷得漫天盤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