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花容天下(3 / 3)

沒過多久,重火宮的少宮主出世了,卻沒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薛紅消失了。

重甄借酒消愁,痛飲了幾天幾夜。

從此不準任何人提及薛紅二字,違者殺無赦。

重甄對武學消失的熱情一夜間又重新回來了,自此發誓一定要練成重火宮的傳世秘籍——《蓮神九式》。

他看到秘籍的內容後,又看了看還是嬰孩的重蓮。

幾乎與薛紅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他放棄了。

決定讓兒子來練這門武功。

紅玉宮主重甄是一個性情中人,做事風風火火,來去匆匆。可他的兒子從小就是一副溫柔的樣子,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重蓮越是喜怒不形於色。

什麼苦都能吃,什麼虧都能忍。

最後,已經到達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沒有表情的程度。

所以,直到重甄死,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一個兒子麵無表情地殺掉了自己的父親。

後來重蓮才知道了始作俑者的名字叫薛紅。

薛紅害他的父親性情大變。

薛紅害他經曆了這麼多原本不該發生在孩子身上的磨難。

薛紅害他成為了一個不男不女,雌雄同體的怪物!

殺了薛紅?

不,太便宜她了。

於是他開始計劃,要讓薛紅生不如死。

薛紅離開重火宮以後,便自立門派,住在了采蓮峰。

據說薛紅和副幫主林立堂有一腿。

跟蹤林立堂的某一日,發現他去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村外山清水秀,風景如畫,雖無繁華建築,卻美得讓人心生神往。

那個村的名字叫做亂葬村。

林立堂似乎是去那裏找人,卻敗興而歸。

林立堂走了,重蓮卻留下了。

因為他看到了他從沒見過的畫麵。

水湄處,一葉小小的扁舟。

舟旁蹲著一個白衣少年,眉心綴了粒絳紅色的美人痣。

少年正費力地在水中洗衣服,不時會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液。

舟上一支小草,在半空中左右搖晃。

重蓮正納悶是怎麼一回事,小草就飛了出來。一隻小手伸出,接住了小草。

隨著舟上坐起一個少年。

少年隻穿了褲子,上身赤裸。

他跳下船,悄悄跑到了白衣少年的後麵。

白衣少年渾然不覺有人在其身後。

他把小草插在了白衣少年的腦袋上,然後對著耳朵大吼一聲:“軒鳳哥——少爺我給你紮揪揪!”

白衣少年手一抖,一下撲倒在了水中,渾身濕透。

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半裸少年。

“我幫你洗衣服,你還捉弄我!”

那半裸的少年嗷的叫了一聲,跟著跳下去。

“洗澡啊,洗澡~洗澡。”

跳下去以後還不斷潑水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幾乎把他逼哭。

年少的日子,幸福且簡單。

重蓮從來沒見過這麼自然的笑容。

他站在一塊巨石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倆。

但是一想到天黑之前得趕回去練武,他沒有逗留太久就離開了。

可是回去以後,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少年歡笑嬉鬧的樣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缺少了什麼。

後來,他會經常抽空去亂葬村,即使重火宮離那裏很遠很遠。時間長了,竟然連要找薛紅報仇這碼事都忘了。

他隻是想去看看別的孩子是怎麼度過童年的。

他很喜歡看那個頑皮少年笑。

看著他們笑,他也會跟著笑。

他與那兩個少年一起長大,可是他們不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他被重甄叫到了密室,幾天幾夜都沒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裏麵隻剩下了重甄的屍體。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過亂葬村。

自己是不需要幸福和童年的。

他終於明白。

可是他依然會天天想起那兩個少年,那個似乎永遠處於夏季的亂葬村。

不見天日卻白如雪的重火宮,又似乎永遠不會度過嚴冬。

到了男孩發育的年紀,宮裏的人說要替他送上幾個美女侍寢。

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自己的大師兄,宇文玉磬。

天天叫進房裏,卻沒有發生任何事。

宇文玉磬看他的神色越來越複雜,他卻沒有絲毫動容。

再過了幾年,宇文玉磬背叛了他,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突然聽說林立堂找到兒子的消息。

他又一次來到了亂葬村。

沒有看到林立堂,卻發現了一片鳳凰竹林,還有竹林裏麵的小屋。隔得很遠,他就聽到了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陽光透過竹林,直照入了小屋。

屋裏兩個赤裸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那個長了美人痣的少年正壓在昔日頑皮的少年身上,慢慢搖晃著自己的身軀。下麵的少年用力張開雙腿,抱著進入自己身體的人,發出了痛苦而歡愉的叫聲。

重蓮驚愕得說不出話。

然後他離開了。

回去以後他才知道,半老徐娘薛紅竟然動情了。

一個可以當她兒子的少年,名叫林軒鳳。

而那個他一直掛念著的少年,就是林立堂的兒子。

林立堂與薛紅的兒子,林宇凰。

複仇開始了。

挑撥離間的事做盡了,找到了一些爭取把林宇凰騙得團團轉,悲痛欲絕的情況下,修煉了他給的秘籍,青蓮花目。

林軒鳳覺得殺了林立堂對不住自己喜歡的人,被薛紅騙上了采蓮峰。

林宇凰忘了林軒鳳。

殺掉了林立堂。

林軒鳳回來,順理成章地被林宇凰拒絕。

原本準備釣的大魚自己上鉤了。

薛紅死了,包括她肚子裏的,林軒鳳的孩子。

一件接一件,一環扣一環,全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可是直到最後,他才知道,從頭到尾都錯了。

薛紅不是林宇凰的母親。

原本殺父的經曆讓他已經不再介意自己殺了母親。

他照樣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可以不替林宇凰找回兩件寶物,直接將他鎖在重火宮裏,讓他成為自己的禁臠。

可是他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林宇凰知道這一切。

他一直很清醒。

很清醒地看著自己錯下去。

上天眷顧他,林軒鳳患肺癆死了。

可是他依然不知收手,還是讓林宇凰想起了所有的事。

終於,重蓮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麼多傻事。

隻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練成了蓮翼。

這個時候,害他壽命急劇縮短的人還捅了他一刀。

那個蠢貨說要他死。

那個蠢貨恨他。

我往口中灌下一口燒刀子,看著天上的繁星,癡癡地笑了一下:“溫孤長老,那個在我昏迷前告訴我要去尋找寶貝的人,是你吧?”

溫孤東泰點點頭。

我又灌了一口酒。

“長老,他埋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溫孤東泰道:“埋?我隻說他自殺,可沒說他死。”

手中的酒壺砰然落地。

“他的武功廢了,所以也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哎,你還是不要看到的好。”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跪在了他的麵前。

“讓我見他,求您了。”

溫孤東泰閉上眼,搖了搖頭。

秋日的瑤雪池。

紅蓮已謝,滿院落葉。

有一個人坐在蓮池旁的石頭上,長發及腰,烏亮如黑玉。

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背對著我。

那一瞬,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

反複揉了揉眼睛,才發現真的是他。

忽然,他轉過頭,對著瑤雪池的方向半側過頭:“凰兒。”

我扶著岩石的手一緊。

正準備出去,卻看他站了起來。

他的麵前,一棵孤零零的小樹。

“凰兒,凰兒。”

他手中拿著幾片薄薄的竹葉,對著那棵小樹揮來揮去,“凰兒,你看,這是鳳凰竹的竹葉,你最喜歡的鳳凰竹。”

竹葉微微泛黃。

而他依然拿著它,在空中輕輕搖晃。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落葉乍開合。

庭院裏一片寂寥空曠。

“凰兒,我把這個給你,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下次不要裝死嚇我了,好不好?”

“你原諒我……好不好……”

…………

暮色淒涼。

小樹在秋風中脆弱地飄搖。

從頭至尾,都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

他的眉頭鎖得很緊,一直盯著小樹,似乎正在等待審判。

落葉卷細沙。

瑤雪池的水清且靜。

澄澄人影浮。

漸漸的,細長的眸子彎了起來。

“凰兒,你原諒我了?你終於不生氣了?太好了,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站起身,揚頭眺望著蒼穹。

浩茫茫的蒼穹。

無邊無際的蒼穹。

他伸開雙臂,在庭院中轉了好幾個圈。單薄貼身的輕衣在空中震顫,長發遝颯起舞,烏黑夾雜著雪白,縹緲虛幻,非煙非霧。

“凰兒原諒我了,凰兒,凰兒,凰兒……”

落英繽紛,殘葉翻卷。

四周的景色都因為他而光鮮起來。

清脆的笑聲在庭院中陣陣回蕩。

這是我見過他最美的樣子。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麼幸福地笑過。

他朝小樹跑過去。

紫靴在地麵摩擦出沙沙聲響。

靴子上的羽絨舞動。

長發如雲遊。

他抱住了那棵小樹,輕輕撫摸著樹梢殘敗的枯葉:“凰兒,我會一輩子保護著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人欺負。因為,我是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葉子飄落在地。

他歪著頭,笑得一臉癡迷,耳朵上的銀蓮閃閃發亮。

朱砂和海棠牽著雪芝走了進來。

重蓮立刻轉過頭,看了一眼雪芝,對那棵小樹說:“凰兒,我們的寶貝丫頭來了。芝兒,快叫二爹爹。”

雪芝細細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爹爹,芝兒想二爹爹了。”

重蓮輕輕抱起雪芝。

“二爹爹就在這裏。你別老欺負他。他跟你一樣,都是傻小孩。”

雪芝扁了扁嘴,哭了出來。

“爹爹,跟芝兒回家,求你了。”

重蓮轉過頭,溫柔地凝視著小樹:“凰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秋風吹過。

小樹的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晃。

“二爹爹還想玩,芝兒先回去吧。”

重蓮吻了吻雪芝的頭,把她放在地上。

脫下外套,裹住了小樹。

“凰兒,天氣冷,你又隻穿這麼點。”

雪芝抬起小小的腦袋,小手抓住了重蓮的褲腳,哭喪著臉道:“爹爹,我求你了,那不是二爹爹,二爹爹早死了……”

重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轉過身,眼神冰冷地看著雪芝,揚起手——

啪!

雪芝白白嫩嫩的臉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幼小的身軀重重跌在地上。

雪芝捂著自己被打得紅腫的臉,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重蓮。最後眼眶一紅,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海棠垂頭走到雪芝麵前,指著小樹。

“芝兒,它就是二爹爹。”

朱砂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死!沒有——凰兒沒有死!!”

重蓮跌跌撞撞地後退了一步,靴子跟撞上了小樹,樹葉被撞落了幾片。他猛然轉過頭去,抱住小樹心疼地說:“凰兒還在的,凰兒還在……凰兒,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

小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雪芝已經哭到失聲。

“凰兒,你說話,你說話啊,你告訴他們,你還在……”

他用力搖晃著小樹纖細的身軀。

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

靠著小樹,身子慢慢滑在了地上。

抱著自己的雙肩,身體蜷縮起來。

頸項處的紅蓮黯然無光。

海棠抱起雪芝,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道:“宮主,我們退下了。”

重蓮隻是呆滯地看著前方。

朱砂揉著哭紅的眼,隨著海棠一起走了回去。

秋風蕭索。

落葉在小樹與重蓮周圍盤旋飛舞。

重蓮貼在了細細的樹幹上,口中似乎在念著什麼東西,仔細認了半晌,才看出是兩個字,凰兒。

沒過多久,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

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領口。

又連咳了幾聲。

他翻過身,仰頭靠在樹幹上,眼神散渙地喘氣。

一抹月色落下。

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

我抓住岩石的手早已血流如注。

沒過多久,他又伸手將樹幹抱住,閉上了眼睛。

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流出。

順著白玉般的臉,一直滾落到下巴。

我從岩石上跳了下來,朝他走過去。

每走一步,心都在瘋狂地跳動。

我停在了他的麵前。

伸手刮掉了他眼角的淚水,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

重蓮驀然睜開眼睛。

一雙漆黑的眼睛。

瑤雪池仿佛這一瞬間有了生命,水聲潺潺。

飛舞的落葉中。

我與他靜靜地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

“蓮,我想雪芝了。”我朝他伸出了手,“一起回去……好不好?”

秋月圓如鏡。

月色如水。

重蓮將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嘴唇微微顫抖。

“好。”

我拉著他站了起來。

曇花一現,蜉蝣朝生暮死,都有過最美的一刻。

人的一生相對萬物的永恒來說,卻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

他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錯事,是男人或是女人,抑或是二者皆非……對我來說,早已再不重要。

事到如今,無論是仇恨還是孽報,我都願意去背負。

願意與他一起背負。

重蓮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重蓮的臉上捏了一把:“大美人,不要再做白日夢了。”

瑤雪池的出口,海棠和朱砂一人抱著一個女孩。

兩個女孩的臉柔似春風,笑若花容。

不識君誰憐天下。

為誰妍月貌花容。

如今,我已擁有花容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