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道:“怎麼今日公主淨臉的水裏沒有滴香露?蘭枝,這裏我來伺候著,你去把貴妃娘娘前些日子給公主送來的玫瑰香露找來。對了,博古架中間一層,有個紅木匣子,裏麵有瓶紅玉膏,一並拿來吧。”
蘭枝下意識去看鍾敏瑄的表情,鄭氏輕聲叱道:“怎麼?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
“本宮還在這兒,蘭枝自然應當首先聽本宮的話。”鍾敏瑄細細擦幹臉上水珠,將白色巾子扔進水中,“難不成嬤嬤以為本宮是死的不成?”她說這話時,尾音微微上揚,麵沉如水。
鄭氏駭然,“公主萬萬說不得這種話,公主是個有福分的,又有菩薩護佑著,必定能長命百歲的。”
鍾敏瑄也不理會她,隻對著蘭枝道:“早膳布置好了嗎?”
“回公主,早膳已經在布置了。”蘭枝垂頭恭聲道。
鍾敏瑄點了點頭,“先服侍著我梳妝換衣服吧。”
四個小宮娥捧著衣服首飾站在旁邊,鍾敏瑄放眼望了過去,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瞼。“嬤嬤,你說,我今日該穿什麼?”
鄭氏上前,挑了件朱紅色織金錦緞的裙子,隻見那條裙子通體綴以珍珠,裙擺處還繡著百蝶穿花的圖案。“公主皮膚白皙,穿這件一定好看。”
鍾敏瑄微微一笑,“這件衣服顏色倒是鮮豔,本宮瞧著上麵綴著的南海珍珠也是成色極好的,”鄭氏聞言一喜,剛想說什麼,卻聽見鍾敏瑄冷冷道:“可是嬤嬤忘了,本宮正在守孝。”
“嬤嬤在宮中這麼久,怎麼連守孝期不能穿紅著綠這些事情都不知道?”鍾敏瑄厲聲道,一眼掃過去,全是華衣彩服,端的是錦繡華麗。
鄭氏忙不迭跪下來,以額觸地,慌忙道:“公主恕罪,奴婢實在不是有意冒犯先皇後,請公主寬宥奴婢的無心之過。”分明已是三月,鄭氏莫名覺得一股涼風朝自己襲來。
“好一個無心之失!”鍾敏瑄聲音冷然,“母後辭世不過幾日,本宮身為人子,傷心悲慟尚來不及,嬤嬤竟然勸本宮穿紅著綠,敷脂抹粉,你這是其心可誅!”
鄭氏何曾見過三公主這般冷厲,嚇得不敢多言語,又聽三公主道:“我竟不知,嬤嬤活了這麼久,還不知守孝時的禮節。或者說,待嬤嬤百年過後,本宮便下旨,讓你的子女不必為你守孝了,照樣披紅掛綠,什麼也不必理會。”
說到最後,鍾敏瑄不再理會她,任由她跪在地上。鍾敏瑄換了斬崔,最粗的麻布披在她的身上,依舊掩不住她的風儀。細軟的長發在腦後挽了個小巧的髻,隻用一根牙白色緞帶係著,除此之外,她沒有做任何裝扮。
鍾敏瑄徐徐掃視過屋子裏的一應陳設,坐榻家具皆是雕花金絲楠木,博古架上擺了各色觀賞文玩,嵌玉鑲珠的架子床上擺了一對鷓鴣枕,便是那神絲繡被,繡著三千鳥雀,五彩輝映,精巧華麗。她抿了抿唇角,伸出手,指了指雲錦五色帳,腳下鋪著的五彩絨氈,“蘭枝,等會兒你親自帶人把這些東西都揭了,掛上青色紗帳,再把床上的枕頭被子一應換成素色,地上不必鋪任何東西,博古架上的所有器物都好生收起來。”末了,她補上一句,“還有把那六幅的雲母屏風撤了,換上四幅的鬆木屏風就行。”
蘭枝恭順答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說話,倒是鄭氏插嘴道:“公主,您把屋內的陳設都收起來,屋子裏未免太素淨了些?”
鍾敏瑄睨了她一眼,“本宮倒覺得嬤嬤手指上戴著的鏨花金戒指不素淨,隻是本宮也看不上。”
鄭氏臉上一僵,忙將手縮在衣袖中。
“嬤嬤打算跪到什麼時候?”鍾敏瑄伸手掠了掠自己的衣袖,“再不起來,耽擱了時辰可不好。”
鄭氏連聲應下,起身想去攙扶鍾敏瑄,鍾敏瑄卻狠狠將衣袖一抽,徑自拾腳出去。
鄭氏臉上一白,她偷偷將手指上的戒指捋了下來,心裏卻暗暗思忖,自己到底是哪裏觸怒這個小主子不高興了。
三公主是她奶大的,打小起就跟她親近,三公主聽她的話甚至多於聽先皇後的。可是不知為什麼,自打先皇後一去,三公主悲痛之下哭暈了過去,回去就發了熱,一覺醒來,對她便不如往日那般親近了。三公主以前最喜歡的貼身宮女是桂枝,最不待見的宮女是蘭枝,這番醒來,反倒是蘭枝最得她青眼。
可能是沒了生母,變得敏感了些吧,鄭氏隻得這般安慰自己,等過些時日再哄哄不就得了?三公主向來是個好拿捏的,她照顧三公主十餘年,要是連三公主都拿捏不住,她還要不要在這宮中混了?
鄭氏一麵想著,一麵又對蘭枝啐道:“小蹄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三公主與我疏離起來?”
蘭枝不敢反駁,隻垂首溫順聽著。
鄭氏一扭身走出去,蘭枝這才抬起頭,人人都說鄭嬤嬤把三公主放在心尖上照顧,可是她冷眼瞧著,卻發現鄭嬤嬤對三公主並不是十分尊敬,反而,還有些把三公主當傻子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