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妹(1 / 1)

天尚未大亮,外麵霧蒙蒙的,鍾敏瑄一出去,頭發立刻便被霧水打濕了。

她隻穿了粗麻布裙,外麵也隻披了一件藕荷色的沒有袖子的鬥篷,堪堪隻能擋風罷了。鄭氏卻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裏麵穿了夾襖,外麵又是大襟棉襖,腿上穿著厚實的棉褲,足底也踩著一雙棉鞋。

一路上,鄭氏都對鍾敏瑄噓寒問暖,言辭關切,倒讓人有幾分動容。

鍾敏瑄卻一直是神色淡淡,對鄭氏的話語置若罔聞。

好不容易走到太極殿門口,鍾敏瑄停下腳步,忽然問道:“我這幾日總覺得睡不安穩,可是母後的魂靈來尋我了?”

鄭氏不知如何作答,隻敷衍道:“公主莫要擔心,皇後最是疼您,想是割舍不下您,夜裏會回來看看您吧。”

鍾敏瑄點點頭,眼光中意味不明。

守著殿門的兩列侍衛見是三公主,便側身推開殿門,鍾敏瑄便抬腳走進去。

鄭氏欲跟進去,鍾敏瑄便站在門口,“你在這兒等著本宮吧,夜色還沒散盡,仔細別驚擾了母後安眠。”鄭氏見鍾敏瑄臉上不容人拒絕的表情,沒有法子,便垂手立在旁邊。

鍾敏瑄獨身走進太極殿,每隔五步,便有一座漢白玉石雕鏤的燈台,供著長明燈。燭火氤氳下,她的五官忽明忽暗,臉上看不出表情,眼瞼微垂,遮住了一雙淡漠的眸子。

她輕輕走向停在殿中的高大的梓木棺木前,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卻渾然無畏。鍾敏瑄伸手撫了撫棺木,忽然便俯趴在棺木上,雙肩微微顫著。

鍾懷斐進來時,便看見一個削弱單薄的女孩趴在母後的棺木上。他疾步上前,想拉開那個女孩,卻聽見一片寂靜的大殿中,隻有女孩竭力壓製的小聲的啜泣聲。他怔了怔,終究還是沒有繼續動作。他靜靜跪在蒲團上,眉心緊蹙。

鍾敏瑄哭了許久,哭得幾乎窒息,才軟軟順著棺木外壁滑坐下來。肺腔中仿佛有柔軟的塵尾拂過,鍾敏瑄隻覺得肺中發癢,止不住的咳嗽,她臉漲得通紅,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順著眼角滑下來。

“既然不舒服,幹嘛不在自己宮裏呆著?”鍾懷斐淡淡道,看向鍾敏瑄時,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鍾敏瑄一呆,不知是什麼樣的情緒湧上來,口中一片腥甜,她忙側頭拿著帕子包著,見自己剛剛咳出來的是一大塊猩紅的鮮血,染紅了手中的帕子。她目光微凝,臉上沒有因此而露出任何情緒。

她看著眼前形容清瘦的年輕男子,輕聲喚了聲:“大哥。”

鍾懷斐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忘了母後剛剛過身了呢?”

鍾敏瑄低著頭,鍾懷斐便隻看到女孩脆弱得仿佛伸手就能擰斷的脖子,他想到了她原先還帶著嬰兒肥的雙頰,此刻也已經迅速消瘦下來,下巴尖尖的,嘴巴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他想起了病榻上的母後,也是這般瘦弱得隻剩下一具骨架。鍾敏瑄的眉目,似乎像極了母後。

終究還是血濃於水的親妹妹,鍾懷斐到底狠不下心來訓斥,隻是有些不耐道:“天氣寒冷,你怎麼不多穿點就出來?”

鍾敏瑄低聲道:“我怕母後會怪我。”

怪她什麼了?怪她被薛貴妃牽著走,不跟自己母後親近;怪她在母後病重時還想著混出宮去看舞龍燈;怪她在母後病薨後,還打扮得鮮豔俏麗,還懈怠於給母後守靈。鍾敏瑄想起過去種種,不由緊咬著下唇,留下一排白色的齒痕。

鍾懷斐譏諷一笑,“你還是這般自私。”

鍾敏瑄又是一陣咳嗽,似乎要把心肺咳出來。

“要咳嗽出去咳嗽,別擾到母後休息。”鍾懷斐冷著臉看著她。

“是……”鍾敏瑄小聲道,在這兒吵到母後便是她的罪過了。

鍾懷斐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心中掠過一絲不忍,想到她以往的種種劣跡,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鍾敏瑄一路緊緊咬著唇瓣,喉嚨中又刺又癢,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等走出殿外,才“哇——”地一聲吐出來。

鄭氏上前扶住鍾敏瑄,看見青石磚上殷紅刺目的血,嚇了一跳。她雙腿有些軟,嘴中忙催著小太監去請太醫過來。

鍾敏瑄回頭,透過門牖縫隙看著那個一身縞素、疲倦卻又堅韌的男子,搖了搖頭,“不必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不許傳出去。”她召了小太監過來灑掃地板,一麵扶著鄭氏的胳膊,“扶著本宮去洗漱一下吧。”

鄭氏猶疑道:“公主,您的身子……”

鍾敏瑄抬頭看了眼已經泛白的天際,微微闔了眼,“我說的話,什麼時候由得你們辯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