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淨翊翻爛了所有的醫術也無果時,九嵐找到了此處。
他身上充滿了戾氣,也不管眼前的是晚涼的誰,斜斜地提著劍,口氣沉沉。像是一個小孩,丟了最心愛東西後的偏激:“把她還給我。”
“我是涼兒的爹,我不會害她。”
九嵐頓住,似乎從話裏聽出了什麼,聲音裏壓著顫,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能救她?”
淨翊為難地搖了搖頭:“三年前,她經脈全斷,已然沒有了生命的征兆。然而她體內的通心蠱護著她的最後心脈,因為太過微弱,所以無人能察覺。我試著喚醒她的生命…”
九嵐眼尖,餘光瞟到了屋裏水汽氤氳,一個巨大的木桶置於中央,晚涼的臉在水霧裏若隱若現。
他幾乎是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問道:“前輩,你是不是可以讓她活過來?!”
淨翊依然搖頭,道:“我花了三年時間尋找醫治她的方法,如今也隻能做到這樣。因為她的魂魄是作為祭品被神取走的,沒有辦法再拚湊回來,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做的再好,也隻能將這具軀殼保持的像活著一樣罷了。”
九嵐的狂喜被當頭接滅,他失了神,抬起腳步,往屋裏走去。
他看到氤氳之中的晚涼合著眼,臉上有著明顯的血色,可是卻沒有任何呼吸的起伏。這樣的晚涼,九嵐看了三年,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人,已經死了三年。他卻每一分每一秒,都心存幻想。
九嵐蹲下身,平視著坐在藥池桶裏的晚涼。他眼裏的情愫沒有多加一分掩飾,是赤裸裸的愛和思念,熾熱而盛大。不知道是熱水蒸騰起的熱氣太過迷蒙,還是他思緒太過恍惚,他總覺得晚涼下一秒,就會睜開眼,對他盈盈一笑。
他甚至無數遍想象過這個情節,當晚涼醒來,無論她是否記得他,無論她是否愛他,他都會對她說一句,我愛你。九嵐可以精確地排練出他語氣的停頓,眼神的凝視,以及手的姿勢,唯獨不可以的,就是不知道這個睡著的少女,何時會睜開眼。默想的次數太多之後,他幾乎忘記了晚涼已經死了。
他在等,等她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可是終歸是沒有。
九嵐抬手,袖子拂過晚涼似雪般的肌膚,手指撫上她的臉龐。熟悉到可以默寫出她側臉輪廓的棱角,可以清晰畫出她眼瞼上眉毛的根數,他看了三年的她,好似看了一張三年不便的畫像。
九嵐硬朗的側臉,突兀地流下一行清淚。
“前輩,那就把她,葬了吧。”九嵐跪坐在地上,沒有抬頭,語氣痛到極致反而聽不出了情緒。
九嵐是終於看明白晚涼已經離開,他留住三年她的容顏,妄想奇跡會發生。他一直不敢承認她死了,他時常看著她沉靜的容顏,會想起從前的她,眼眸裏盛滿陽光。驕傲的樣子,生氣的樣子,耍小聰明的樣子,安靜的樣子,那個少女永遠是最生動的,最透明的。於是他一直活在自己憑空捏造的希望裏,他同空氣說了三年的話,他所有的情誼,無人回應,無人來承受。他突然覺得倦怠,這三年,他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替晚涼報仇上,幻想隻要殺了害她的所有人,便能換回她的命,可是當他做到這一步的時候,結局沒有一點改變。所以現在,他虛構的這個脆弱的世界,終於被打破了。
淨翊聞言,亦是痛,無言來回答九嵐。
這個沙漠裏最強大的男人,這一次,用他的放棄,給這份愛畫上了句點。
幾日之後晚涼下葬,儀式很簡單。墓地選在苗寨後麵的一處小綠洲,同她的娘落韻藏的很近。這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沒有人世的喧嘩,也沾染不上一點塵埃。下葬時隻有九嵐和淨翊在場。
九嵐說晚涼是不愛太複雜的形式,她這一生都簡簡單單,所向往的也隻是簡簡單單的生活。生前不能給她的,那就死後還她一個安靜。他總覺得很遺憾,似乎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替她實現。
不求下輩子,隻願你來世,一世長安。
黃土之下太過黑暗,九嵐便在她墳前亮了二十盞燈,裏麵注入他渾厚的真氣,在風吹雨打中依然保持明亮。
遠遠的,是一個青年,一襲灰色衣衫,站在枯木之後看著這一幕。他是懦弱,連送她最後一程都如此膽怯。他膽怯自己一站到九嵐身邊,便沒有任何資格說自己也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