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嵐最後做了一個君主該有的樣子,行為莊重起來,側臉硬朗,端正地束發,穿著明黃的合身曲裾,從前的樣子不複存在。因為從前的他,和那個女子一起,躺在冰棺裏,陪著她渡過寒冷的日日夜夜。
他沒有因此荒廢任何國事,反而行事上更加狠辣,以霸主絕對淩厲的姿勢,一個一個吞並了那年暴亂的九國。
九嵐的癡情,如果可以一寸寸鋪開,想必整個無垠的沙漠都無法容納。
他要為她報仇,他要奉上全世界,作為向天換回蘇晚涼的籌碼。
九嵐雖忙,卻日日不間斷地來同蘇晚涼講話。隻有這個時候的九嵐,身上褪去所有的煞氣,眼神溫柔得仿佛是一灘寧靜的夜空。他們仿佛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妻子是盲人,看不見這個世界,所以就由丈夫日日替她描述外麵的世界。
“涼兒,你好久沒有出去看看,沙漠裏的春天來了,很少見到的。”
“…”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
“涼兒,我昨晚夢到同你一起在花前月下,飲酒劃拳。”
“…”
“涼兒,等我替你報了仇,就帶你去一個寧靜的地方,沒有紛擾,一起過你愛的生活。”
“雖然我也沒有把握,你會不會跟我走。”
“…”
“涼兒,我不知道是哪個人害了你,所以我殺了所有有關的人,可是你還不醒來嗎?”
“…”
“涼兒。”
“涼兒。”
這派祥和,仿佛如此便可以天荒地老。守到感動天地,是不是可以喚回她的一縷芳魂。
這個問題沒有人告訴過他準確的答案。最初的時候他會問一些人,而他們都會婉轉地說逝者已逝,請王節哀。千篇一律,沒有生機,沒有一線希望。可是他依舊這麼守著,時間久了,盼望的並不是奇跡,而是假裝她在身邊。
後來他成為沙漠裏唯一的王,他打完最後一場戰役,接受了最後一個苟延殘喘的國家的臣服後。時間正好過去三年。
他回到蘇晚涼的冰棺旁,想告訴她,他已經為她報了仇,卻發現蘇晚涼的屍體不翼而飛。
九嵐疑心自己看錯了眼,指尖微顫,帶著失控的力度,撫上那個已經空了的地方,觸感是刺骨的冷。他像是觸了電一般,突然抽回手指,驀然握成拳。
“涼兒…”九嵐失去了他一貫洞悉全局的語氣,顫抖的喃喃自語中帶著懷疑,“你究竟是要走了,還是要回來了…”
這一次,也沒有鈴鐺聲回應他,滿室的寂靜,附和著冰棺的寒冷,侵入九嵐孤獨的心。
九嵐發了瘋似的尋找晚涼。
而蘇晚涼的屍體,此時在她爹淨翊處。
三年前她祭獻上了自己的生命,大規模地發動了禁術神跡。她的生命在一瞬間流逝完,可是她體內的通心蠱卻一直護著她最後的心脈。
河墨在祭星鈴上下了追蹤咒,他在蘇晚涼死的時候,感應到了她最後的一絲心脈。他沒有立刻就去與九嵐搶屍體,而是去找到了一直在給洛韻守墳的淨翊。
淨翊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這三年也是耗盡了心血研讀醫書尋找起死回生的偏方。他知道蘇晚涼的屍體存放在月孤國是最安全的,若存放在他這裏,未必可以保存肉體完整,也未必可以保證安全,於是他就讓河墨先行回去苗寨等消息。
淨翊不愧是醫神,三年時間,他終於在浩瀚醫術中找到了一種可能。河墨趁著九嵐出征,混入月孤國宮內偷出了蘇晚涼的屍體。這具肉體保存得實在是完美,甚至還沒有僵硬變冷。淨翊看到這具屍體,心裏也是一陣震撼。以他的經驗,這是日日用真氣渡體,才能達到的效果,沒想到九嵐癡心至此,實在是感天動地。淨翊知道沒有真氣的保護,蘇晚涼的屍體很快就會變質,他一刻不敢耽擱,以傀儡蠱為藥引,祭星鈴為起死回生的媒介,加以各種珍稀的藥材,把蘇晚涼的軀體放在藥泉裏泡了三天三夜。
幾日之後,淨翊研製三年的心血終於有了成效,晚涼開始恢複了血色,不用真氣便可以維持正常的體溫。唯一讓人覺得失望的,便是蘇晚涼始終沒有醒來。
淨翊讓河墨守著蘇晚涼的軀體,自己又一頭紮到了醫術裏。過了幾日,他胡子拉渣得從屋子裏出來,沒有對河墨說什麼,隻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