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降下娑婆,為的原也就是於苦海中修持本心,勘破最後這一絲陷在囹圄裏的情念……
“我們這個世界本是娑婆世界,‘娑婆’即是遺憾,故此注定在這個世界不會一帆風順,總是一步一個坑、一步一個坎。坎坎坷坷、艱難辛苦。而‘情’,是這個世界裏一切規章大法的核心。”
“有情眾生苦,可‘情’是這個世界所獨有的東西,隻要生活在這個世界,就注定會為各種各樣的情所苦。一切皆是假象,一切皆是空,包括我們自己的身體也是假象也是空。七情六欲、愛恨苦痛、冷與暖、甜與鹹……一切有相有識的事物都是假的,我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觸和情態,全是軀體帶給我們的,並非我們自己操控著的,因為根本就沒有‘我’。我們一直都無法活自己,都是被這血肉之軀操控著思想、感觸、一切。但是,我們活著的時候就該在這血肉之軀的控製之下、盡全力的去愛去活。隻要在不損害旁人、也不損毀自己道業的大前提下就好。這是我們的義務,是我們披上這皮囊的同時就決定的對這皮囊的一種責任。但在同時一定要竭力去克製一些惡念,使得這個軀體接受善知識,從而操控著我們走向善知識。另外也要明白禪宗佛法裏關乎‘空’和‘幻’的道理。隻要明白就好了,不需要當下便做到,因為隻要我們還活著,隻要還披著這副血肉之軀的臭皮囊,就注定無法掙出這諸多幻象、無法真正徹底的回歸到專屬於‘靈’的虛空。”
“等到肌體一消弭,什麼都會煙消雲散。什麼都帶不走,能帶走的隻有修為和業障。業障是關乎萬物平衡的虧欠和被虧欠的還報,而修為就是那些關乎‘空’和‘幻’的道理。”
“真正的‘靈’是無意識無感觸的,一切屬於‘人’的、屬於活著的有識眾生的一切,在肌體腐化的、在脫離肌體的那一瞬間就什麼都沒有了,所剩下的隻有執念。若我們懂得那些關乎‘空’與‘幻’的大奧義、在生前就已徹悟,那這最後一點執念就是‘阿彌陀佛’,會指引我們去佛國淨土,得享該得享的果位。若我們並沒有勘破、甚至根本不曾聞法,那最後的這一點執念就是關乎貪婪和其它,那麼就依然還得入輪回、甚至墜三途,依然把幻當真、把空當實越陷越深難以自拔。然而那最後所剩下的一點執念,是需要用一生一世甚至幾生幾世去積累、去修悟的……”
徐宣讚說了很多,一懷心緒也隨之逐漸澄明。
法海默然靜聽,心知徐宣讚已對“空”之一字了悟許多。
他說的沒錯,一切唯念、萬相皆空,正如有些戾氣極重的怨魂野鬼,在聽有道高人誦一段經後怨戾頓時化解,這是因為經文提醒了他們自己是處在了執念的假象的囹圄裏,就好比做惡夢時有人把你叫醒後你發現隻是一場夢一樣。
有些生前跟愛人愛的難舍難分、殉情葬愛共邀來世的人,死後頓時拔地成佛、榮登果位。這是因為他們做到了前麵所說,生時傾盡一切的去活去愛,但對於空和幻的道理卻早已悟透參透,故而死後回歸到真正的靈的形體,他們便摒棄了一切假象、按著自身修為的指引得到了該有的果報。
紅塵是苦海,苦海無邊。還清業障、了卻諸緣,徹悟空幻;待得掙脫出臭皮囊回歸於空,方是永恒大歡喜……
當迂回在耳畔的鍾磬之音漸趨隨風散卻,當嫋嫋檀木香渙散、萎靡在無盡的虛空中,又見徐宣讚重將凝著華彩的晶亮目光凝結起來,音聲穩下,一句一頓:“我現在已沒有了恨、亦沒有了愛。我的愛與怖早已跟著那把油紙傘,一起進入斷絕俗塵情愛的雷峰塔裏,是真正的四大皆空……我已萬般皆放,大師還在猶豫些什麼呢?”
這不緩不急的徹悟之辭,最終結尾雖是問句,卻又誠然不是商榷與垂詢的語氣。
法海一笑。
這一笑,正應正於我佛拈花一笑的無言了然……
徐宣讚心解其意,亦是回之一笑,雙手向前一拘,將身匍匐下拜:“死去何足道,托體同山阿。謝過大師為我有朝一日重證菩提、出輪回、享歡喜之無量功德。”
法海抿唇,那抹淺然笑意沒有斂卻。他微搖首,聲音是朗朗的:“此‘度’非‘度’。貧僧隻是度你一程,而真正的極樂之度,是你自己。”傾身抬手,把徐宣讚扶起,“眾生本就是佛,我如何度佛?哈哈哈哈……”
千年積累,千年鋪墊,一朝綻放。
一切的一切本就是一場注定、一場曆練、和一場“情”劫。
千年光陰,千世驚情。有人在這場光陰的曆練中一朝動情,於是幾世修行毀於一旦,重墜凡俗煙火,比如清遠。
有人看穿了情愛、勘破了世俗放下了塵念,心如止水的步入累世修行之途,比如宇坤。
一千七百年間,這麼多次的輪回,宇坤在了生死、渡苦厄的大慈悲裏真心歡喜禮讚;清遠亦在柴米油鹽、生老病死離合聚散的軟紅塵世間甘做俗人一個,安心的沉醉在凡人的小生活裏,做他的市井小民,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他們都尋到了自己的快樂,都按著自己該走的“道”,完成著自己的大畢業。其實,最終的結局早已欽定不改,橫豎都會到達同一個終點,隻是不同路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