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1 / 3)

這話直戳曹操的肺管子,他每每給自己加官晉爵都三讓而後受之,今天禰衡就拿這話來惡心他。曹操並未惱怒,冷笑一聲:“哼!既然閣下遵循禮製寧折不彎,為何今日兵丁相挾,你就來了呢?”

禰衡的話跟著就來:“慚愧慚愧,自天下荒亂以來,知書達理的士人少了,擁兵自重的刁徒多了,在下也隻好隱於鬧市入鄉隨俗。”

在座的人都知道曹操的脾氣,耳聽禰衡的話一句比一句狠,料定曹操又要勃然大怒,趕緊低下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出。孔融卻很喜歡禰衡的桀驁性格,低頭品著這三句話的滋味,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這一笑,郗慮、路粹等人立刻投去憤怒的眼光。

哪知孔融一笑,曹操竟也隨著笑了,起身拱手樂嗬嗬道:“早就聽京中士人議論紛紛,說平原禰正平口舌不輸於人,今日一見倒也名不虛傳……來人啊,為禰先生設座……請!”

曹操雖喜怒無常,但欲為大事者必有大量。如今他已位列三公,禰衡不過一介布衣,他才犯不著拿金碗去碰瓦罐子呢!給禰衡一個座位也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他把禮數補上,禰衡要是再出口不遜那就說不過去了,便也向曹操還了禮。孔融見氣氛有所緩和,趕緊把在座之人一一介紹給禰衡。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禰衡逐個見禮寒暄,這才規規矩矩落座。

今日乃是文鬥,繁欽急於在主公麵前表功,不等禰衡坐穩就率先開火:“在下久聞正平兄英才卓爍,未知有何文章流傳於世?”他擅長撰文,自然要從這個角度發難。

禰衡搖搖頭:“在下平生不齒舞文弄墨之事。”

繁欽聽他強辯,嘲諷道:“正平兄何言不齒?看來你也是胸中有千言,下筆無一句,在下也可體諒……”

禰衡見他羞辱自己,轉而問道:“不知休伯有何得意文章?”

繁欽捋了捋山羊胡,笑道:“在下昔日喜好詩賦,然皆是遊戲之作,不以為能。所幸曹公宅心仁厚,不以在下淺薄,授予書佐之任,起草往來文書,日書千言有餘,在下頗感榮光!”說著話他還特意向曹操頷首致意。

禰衡嘿嘿一笑,揚手在麵前扇了扇,歎道:“臭不可聞……”

“什麼?”繁欽一愣。

“大拍馬屁,臭不可聞……”禰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劈頭蓋臉罵道,“繁休伯!你原先倒有幾分文采,惜乎有文采而無文膽!僅懷舞文弄墨之能,卻無斧正流俗之誌,圓滑世故專練吮痔之法,苟且偷生研修鼓吹之術。如今既在朝廷,德才不足以躋身廟堂,隻淪為刀筆之吏,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在下問你平生得意之文章,你卻不忘溜須拍馬獻媚取寵,爾乃文苑中一搖尾之犬也!”

“哈哈哈……”在座諸人也素覺繁欽諂媚露骨,聞禰衡之言句句捅在他肋條上,非但不加斥責,反而齊聲大笑,就連曹操也不禁點頭莞爾。真把繁欽臊了個滿麵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路粹也瞧不起繁欽,不過終歸是一頭的,尤其現在他也當了曹操的掾屬,禰衡這樣作踐繁欽,豈不是把他也捎進去了?趕緊插了話:“正平所講也並非全然妥當。書佐雖為三公之屬,也並非刀筆小吏,教令往來事關經濟政務,豈是尋常俗吏所為?”

哪知禰衡樂嗬嗬把頭一搖:“文蔚此言在下不解。”

“有何不解?”

禰衡捋著蓬鬆的發髻,不緊不慢道:“經濟政務乃是朝廷大事,上奉聖命下涉省中,本是尚書台閣之事,豈是幕府小吏所為?這司空掾屬濫涉省中之事,是誰定下的規矩,在下實在不解。”

此言一出誰都笑不出來了。曹操以司空府淩駕朝廷之上,這是誰都知道卻誰都不敢明言的話,禰衡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指了出來。路粹情知自己失口,趕緊辯解道:“我家曹公自攝朝政以來,公忠體國日夜操勞,興屯田、討不臣、開言路、招賢良,雖權柄過於百官,然無絲毫僭越之舉。你這樣講話,未免苛刻過甚了吧?”

“言多語失啊……”禰衡壞笑地望著他,“怪哉!在下不過是好奇,想問問是誰定下的荒謬規矩,你怎麼無緣無故誇耀起曹公之恩德呢?”

路粹一怔,明白自己上了當,尷尬地瞧了瞧在座之人,隨即低頭不再言語了。

“一樣的臭不可聞。”禰衡卻得理不饒人,又擺起手,“你路文蔚早年受業於蔡邕,名揚三輔倒也是個人物,沒想到一入此府便與繁休伯成了一路貨色,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何夔就坐在對麵,他素以德行莊重著稱,從來不說人是非,更抱著與人為善的態度。但這會兒瞧禰衡實在太率直,又見曹操臉上似有慍色,生恐禰衡有難,趕緊製止道:“禰正平,文蔚並未譏諷閣下,閣下這樣講話未免有失口德了吧?”

“在下是失德了,何先生見諒,”禰衡起身一揖道,“久聞何叔龍品質高潔,雄才雅量,有古人之風,以德行顯名於天下,在下仰慕得緊。”他越說越快不待何夔插一句客套話,又轉而問道,“在下有一個典故不明,想在您麵前領教。”

何夔明知他說不出什麼好話,還是和藹道:“有事請講當麵,何言領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