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陛下了。”袁術沙啞著嗓子道,“我算哪門子皇帝……”
張勳咽了口唾沫,接著道:“灊山諸將上貢咱們的糧食快吃光了,隻剩下三十斛麥屑,得趕緊想辦法籌糧。”
袁術似乎充耳不聞,二目遊移地看著玉璽,口中喃喃道:“水……我要喝水……”
長史楊弘見此情形皺起了眉頭,朝張勳使個眼色道:“主公已經知道了,你快去彈壓叛卒吧。”
“諾。”張勳轉身去了。
頓了片刻黃猗忽然道:“連人都尋不到,哪裏去找糧食啊?這樣下去不行,不餓死也得叫造反的兵殺死,得趕緊謀條出路。依我看不如把徐璆(qiú)放了,借著他的麵子去許都投降,再獻上傳國玉璽,說不定曹操能留咱一條活命。”徐璆乃先朝名臣,曾助朱儁(jùn)剿滅南陽黃巾,後來官拜汝南太守。袁術稱帝之時將他挾持至壽春,逼他輔保自己,徐璆寧死不從,至今還被監押在營中。
袁燿聞聽此言白了黃猗一眼:“姐夫這話好短見,咱們可是大漢僭逆,獲罪於天無可禱也!即便你這外姓人勉強不死,我們爺倆非叫曹賊活剮了不成。”袁胤卻若有所思道:“即便不投曹操,也把徐璆放了吧,到了這會兒留著他也沒用了。我看在這裏耗著也不是辦法,不如去皖城投靠劉勳。”劉勳是袁術任命的廬江太守,但時至今日早已不再聽袁術的調遣。
“不可不可!”袁燿連忙反對,“那劉勳早年曾在沛國為官,與曹家有舊,早晚是要降曹的。去投他豈不是與虎謀皮?”
袁胤搖頭道:“劉子台畢竟是陛下的老部屬,應該不會害咱們。”
袁燿冷笑一聲:“哼!陳蘭、雷薄、梅乾哪個不是我父的老部屬?大難臨頭各自飛,有一個雪中送炭的嗎?我看咱們不如去投孫郎!”事到如今,這幾個人也不團結。袁胤、黃猗與袁術的關係都不怎麼密切,又沒有兵權,希望能托人情求得曹操赦免,太太平平苟安餘生。而袁燿身為賊子屬於不赦之列,與孫策年齡仿佛又有舊交,還握著楊弘、張勳這點兒殘兵,希望舉家投靠孫策。
袁胤見他固執己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笑道:“賢侄莫要執拗,現在曹操斷了北上之路,咱們權且到劉子台那裏安身,待你伯父揮兵南下之際,咱們再投你伯父也不遲。”
袁燿把眼一瞪:“當我是三歲毛童嗎?我父子一到皖城,隻怕馬上就要被繩捆索綁押送許都了!”
“對!”楊弘跟著道,“少主說的對,咱們還有點兒兵呢,投奔孫策繼續跟曹操拚。”
黃猗卻道:“我們家的事兒你別跟著起哄了,那孫策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再說他能打得過曹操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別說他孫家小子,就是袁紹說不定哪天就完了,求朝廷赦免是早晚的事情。”
袁胤、黃猗要投劉勳,袁燿、楊弘要投孫策,兩邊各講各的理,吵得沸反盈天,儼然就要動手了。袁術懷抱玉璽頹坐當中,眼見沒人把他當回事兒了,耐著幹渴低聲道:“滾……滾出去……”
“你聽聽!我爹叫你滾出去。”
“胡說八道,他叫你這個不孝子滾出去。”
“我家的大帳憑什麼叫我走?”
“喲!你還真以為你是太子了。”
眼見四人仍舊爭吵不休,袁術無名火起,扯著幹裂的嗓子嚷了起來:“都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
袁燿、袁胤等皆是一怔,紛紛作揖退出,可剛邁出大帳又喋喋不休繼續吵。袁術喊了兩嗓子,覺胸口越發憋悶難受,渾身被燥熱包攏著,卻一滴汗都流不出來,翻身躺倒在臥榻之上,懷裏兀自抱著那顆傳國玉璽。本以為這樣躺一會兒會好受些,哪知越躺越難受,暈頭漲腦朦朦朧朧,耳輪中隻聞外麵的對罵聲,仿佛他們句句罵的都是自己!他幹渴到了極點,竟不住呻吟起來:“水……我要水……”
帳口一個衛兵隱約聽到了他的聲音,抖膽走進帳來,輕聲問道:“陛下說什麼?”
“水……水……”
“聽不清,您說什麼?”
“水……我要水……”
那兵怯生生道:“取水的兵還沒回來,恐怕……”恐怕也借機當了逃兵,再也不會回來了!
袁術依舊低吟:“蜜水……”他當皇帝的時候飲食奢侈,即便是喝水也要喝加了蜂蜜的。
那兵慘兮兮搖頭道:“蜜水沒有,現在隻有血水!”
袁術聞聽此言體似篩糠,不自禁地抽搐起來,無數往事恍惚閃過眼前……我父袁逢被先帝尊為三老,家裏連吃飯的碗都是金的!袁氏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誰敢怠慢我!何進遇害之際是我第一個衝入禁宮誅殺宦官的!天下大亂之時是我第一個稱雄中原的!我當過皇帝!我有玉璽!代漢者當塗高,我受命於天!憑什麼連蜜水都喝不上?為什麼……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