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山腳的霧氣未散,朦朦朧朧的一輪紅日初上,如黛的遠山隱在雲裏霧裏,阡陌古道如同一匹沒有盡頭的錦緞,在孟夏的原野肆意鋪向天邊。
噠噠的馬蹄,車軲轆輾過碎石,一輛尋常的馬車在晨色中漸漸駛離……
香雲在山下嫋嫋升騰,冗長的鍾聲悠悠回響。
一步一步登上長長的石梯,紅牆金瓦的雲門寺閣漸漸顯現,木魚聲不緊不慢地漫過耳垂,心靈的塵垢被一點一點地敲落。
安歌一身藕色的裙裳,挽著朝雲近香髻,顯得格外溫婉動人,不過是少了些許伶俐可愛,倒像是誰家相夫教子的賢惠妻子。
芊芊玉手牽著一六七歲的孩童,小小年紀便著一身華服,自然是顯赫王孫富家貴公子的慕念了。
此次出行,除了駕車的小廝就隻是他二人了。秋月白似乎也放心,隻是囑咐了一番,便也任由著。
安歌其實並不信佛,卻又跪在煙霧繚繞的菩薩麵前,點上三支香,虔誠許願。
求菩薩保佑,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就這般,如此算來,也算半個佛客?
就是年幼的慕念,也跟著磕頭匍匐在香案前,有模有樣地跟著許願,隻希望三爹爹的身體健康。
也才許下的願,便覺得菩薩聽見了,他三爹爹的病立馬就會好起來一般。心滿意足地連空氣都愉悅了起來,心想這下三爹爹就不用再難受了。
安歌帶著萬分的誠心,閉目跪在大殿上,隻為那人,祈福。
慕念到底也是小孩心性,不過半日就覺呆著無聊,遂自己到外邊晃悠。向來隻在山莊和軍營裏來回往返,加之鎮南王向來要務纏身,秋月白也是忙活著畫堂春和山莊的生意,都哪有什麼閑工夫帶小念出門遊玩?
也是一時好奇新鮮,慕念一個人走走停停,也不知是到了那裏,約莫是後院吧。
一間茅草屋子,門前圍著一圈的籬笆牆,種著些許的蔬菜,一年輕的玄衣男子正俯著身子,手拿著一葫蘆瓢,細細舀著澆水,溫柔得像是在對待精美的瓷器。
慕念在籬笆外駐足不前,呆呆地看著,隻覺得那男子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有著異常的親切感,像是尋到了什麼失散多年的東西。
那男子抬頭看向慕念,含著溫柔的笑意,那容顏……
麵冠似玉,線條淩厲,劍眉飛拔,鼻梁挺傲……慕念堆砌著一堆粗淺的詞來,都無法形容那人的容顏的出色。可是,就像是在哪裏見過,特別是那頭飄逸的白發,那身的玄衣。
慕念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努力地回憶到底在哪見過這人。為何會這樣的熟悉?
那男子放下手中水瓢,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緩緩起身,腿腳似乎是有些不便,站著微微地發顫。卻是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慕念走去……
慕念抬頭看他,眼裏含著許多的不明所以,隻是愣愣地看他。
這邊的安歌才發現慕念不在身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又不能扯著嗓子大喊大叫,畢竟是不能擾了人家佛門清淨。隻得一個人四處找尋,小聲地喊著慕念。
心裏著實是擔心得很,現下雖說穆風已經逃走,瘟疫投毒一事也算是解決了,隻是這多事之秋,難免也會有幾條漏網之魚。
若是小念有個好歹,她如何向秋月白交代?她又如何原諒得了自己?
越發地不安,著急……
隱約聽見安歌在呼喚他,慕念低著頭,轉身準備回走,也不再想眼前這個既熟悉又奇怪的人。才走了兩步,發現前頭有一雙鞋子擋住。
抬頭,那玄衣男子淡淡地笑著,也不說話,隻是擋住了前方的路?
慕念左右不過也是個黃口小兒,如何爭得過他一個大人,來回還是繞不過他。愈發的不解,隻是低聲地說:“我得回去了。”
那人依舊笑著,溫柔地揉著慕念的頭發,柔聲地問:“你要回哪裏去?”
“回去晚了三爹爹會擔心的。”慕念怯怯地縮了縮脖子,往後連退了幾步,帶著孩童的不滿小聲嘟囔著。
“小念不記得自己的家了嗎?”那玄衣男子蹲下身子,拉著慕念的手,細聲地問。
“小念的家?”慕念可真真是一頭霧水,覺得這人越發的可疑,滿心滿眼的戒備,脫口反問:“你是誰?”
那玄衣男子淡淡地笑著,又似乎有些淡淡的憂傷,摸著慕念小小的眉眼,卻還是溫柔地說:“小念不認得了嗎?我是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