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皎,風颯颯,湖麵波光粼粼。
夏日盛開的蓮花,終是敵不過肅殺的秋氣,季節更替,紅蓮的縷縷香魂歸去。
湖心亭,一襲白衣負手而立。看這茫茫天地,何處可以安放備受多情折磨的心?想他也曾染戒香消俗念,怎又多情?他如此詰問自己。
心不動,則不傷。可又如何把控?寂寞如斯,孤冷如斯,終是眷戀那一絲絲的溫暖。
不能!不能的……他差點忘了,今早是他婉言將人趕出的山莊。
他說,安歌啊,你不該禁錮在這裏,你該是自由的。我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回去吧。
他說,安歌啊,你的人生還那麼長,會有更好的人出現。他會陪你天涯海角,他會陪你青絲白發……可,那個他……終究不會是我。
可真虛偽啊,他明明想說的是,如果可以,留下來吧……
很累,
很疼,
很怕。
留下來……不要走了……
她走了。
他看著她甩門而出,一句挽留也沒有。他看著自己的手僵在空中,什麼也沒抓住……
心髒裏的魔鬼得意洋洋,他被撕咬著,揪扯著……無知無力地陷入無盡的黑暗。
她走了。
他倒了。
枕著一片刺目的猩紅,枕著一室的清冷悲涼。從晨曦到了黃昏,也無人覺察。在昏暗中幽幽轉醒,強忍著渾身上下的不適,掩蓋了所有虛弱病重的證據。
又扶著牆踩著虛浮的腳步,有意無意地將靜園各處搜尋了一遍。
她真的走了……
也不知為何會站在這裏,昔日她戲言這是空空亭,兩個空一起就不寂寞了。
可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啊!
月華如銀,映了一地的隻影單薄。風撫過,涼涼嗖嗖,不住又俯身劇烈咳嗽。一聲聲,催人心疼。
剛尋來的若魚,忙快步走上前,覆了一件通白的雪狐毛裘大襖,輕輕拍打著他瘦削的脊背。眉頭擰得緊緊,嘴唇張合,卻什麼也沒有說,隻化了一聲冗長的歎息。
一切盡在不言中,他是他的影子,他懂他的苦楚,他懂他的無奈。
可他不懂,什麼叫求不得,什麼叫放不下。
若魚看著自家先生裹著厚厚毛裘,尤顯得弱不勝衣。去年衣物套著空空蕩蕩,那身子真是清減太多,明眼人一看也知是病魔糾纏。
說什麼江湖神醫,卻是醫者不能自醫,落了這一身殘病纏綿榻上。到底是不公,蒼天若有眼……
秋月白好容易止了咳,身子脫力一般滑落,癱軟在亭中的木椅,揪著心口的衣襟,粗粗淺淺地喘氣。
抬眼看著來人憂慮的神情,淡笑著搖了搖頭,聲音微微沙啞:“小念回來了?”
“嗯,送回園子歇下了。”若魚依舊站在身側,伸手在空中欲扶未扶。
“可是見到他了?”秋月白依舊撫著心口輕喘淺淺,目光飄得深遠。
若魚點了點頭,神情變得凝重,輕吐道:“是他。”
秋月白了然似地淡笑,掩唇又咳了兩聲,才緩緩問道:“他可知道你?”
若魚搖了搖頭,也淡淡地笑了起來,隻說道:“不知。”
“可有什麼不妥?”秋月白微笑著,骨瘦棱棱的手指輕敲著木椅,悠悠地問道。
若魚言語平靜,細細彙報著小念一日行蹤,似乎又想到什麼,補充道:“他將春暉劍贈給了小念。”
“春暉?”秋月白口中細細咀嚼這二字,方才想起穆風手中也有一把匕首,取自寸草春暉之意,言其曰:“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正是。”若魚點頭說道,又沉吟一番,還是不解,便問道:“他這是何意?”
秋月白眉間微蹙,閉了眼半響不語,才又緩緩睜眼。反問道:“小念待他如何?”
若魚摩挲著下巴,更是不解的模樣,皺著眉低頭看向秋月白,疑惑地說道:“甚是親昵。”
秋月白聞言,隻是嘴角輕扯著一抹笑,卻不再言語。仄頭看著地板,心中早已有著一番打算。
抬眼看著一旁發愣的若魚,囑咐道:“明日你送小念去王爺那吧。”
“是。”若魚應諾。總覺少了點什麼,四下環顧了一圈。
才想到,真真是奇了怪了,安歌那丫頭今晚竟不在?難不成又被先生給氣走了?還是得快些把那丫頭哄回來,否則明兒又是先生一個人過的節。
怕是太清冷了些。
“咳咳咳。”秋月白又咳得厲害,腦子暈暈乎乎疼得發脹,胸口也有些喘不過氣來,蒼白的臉色微微發紫。
隻是顫抖著手,自懷中掏出青白小瓷瓶,隨意倒出了幾粒,在若魚憤憤的眼神中悉數吞下。
若魚倒是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除了叨叨竟一無是處。幽幽地歎了口氣,咽下滿心的酸楚,半響才柔聲地出言:“天冷了,回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