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耳玉瓶(1 / 2)

旭日未升,一抹光暈還在東方半隱半現時,上海吳淞江上卻已船舶輻輳,百舸爭流了。隨著大船隻相繼靠岸,碼頭上人頭攢動,往來交錯。一時間人聲,水聲,馬達聲混成一片,把原本靜寂的黎明上空喧囂得鼎沸異常。如此的場麵,對於雨茜來,並不陌生,她們梅氏泰豐號在此雖沒有私人碼頭,但每年卻有成百上千批貨物從這兒運出去,而每個季節,還要有大批的貨物不定期地從四麵八方運進來。作為梅氏的大姐雖沒有為哪批受寵的貨物身體力行過,但對這兒的整個環境卻極盡的熟悉。她喜歡來這兒,尤其是日出時分。她認為,這兒的日出不但能讓人看到每個人身上都有太陽,還能從這種流動的水體中感受到生命的繽紛與激蕩、有限與無形。不論哪樣都好,她的瞳孔,她的眼眸,她的神經和感觀折射或反射的景況都是美好的,她喜歡感受這刻的生命、陽光和江水,因為這刻的交融會讓她不意然地將遐想放飛,她相信,即便此刻她真的是“予羽譙譙,予尾翛翛的鴟鴞”,也不會悲觀絕望的,因為,她會幻化出羽翼繼續飛翔!不過,她今倒不是來看日出的,也不是來感受生命的,而是來接她的表哥易濃。易濃,姨媽的獨子,兩年前留學法國,主攻解剖學。按行程推算,今他能抵達吳淞口,隻是,她來得有些早了,從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再到日掛中空,太陽將她那曼妙的身姿無痕卻沿著一定的軌跡畫了一個90度的弧形角後,那艘載著特殊符號的郵輪才在人們渴望已久的眼神中泊向碼頭。

“姐,我們向前靠靠。”梅府的管家程伯邊邊隨著湧動的人流向前走近。看得出,郵輪的轟鳴聲瞬間清剿了他臉上長時間等候的倦怠。雨茜這陣子倒是有些莫名的激動,畢竟啊,表哥離開上海已兩年,又在大海上航行0餘,不但回來了,而且平安地回來了。

“程伯,我看見表哥了。”雨茜興奮地指著一個剛走出艙門,身著黑色短裝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歡愉地著。

易濃搞不懂,姨丈十萬分火急讓他回來有何要事?他相信再有兩,他的學術論文便可以完成,然後,由於這篇論文的問世,而被邀請留在巴黎講學,佩戴上他期待已久的榮譽勳章。雖然這項殊榮不會給他帶來多大的興致,相反還有一些淡苦的味道!但他卻需要它!因為,他要把它送到娘的身邊,這是娘的期望!

他夾在人流中,依然有些懵懂地提著皮箱走出上海吳淞口碼頭。

“表哥!”雨茜嬌喚了一聲,跑至近前,“我已先後送走了八艘郵輪。”程伯肯定地點了點頭,想接過易濃手中的皮箱,但卻被易濃無言地拒絕了。“好、好。”程伯連了兩聲好,也不知是回答易濃無言的拒絕,還是看到了表少爺由衷的欣喜,總之,也不堅持,緊走幾步,打開車門。“表少爺,您把箱子放在前麵。”

易濃點了點頭,放好箱子後,看了雨茜一眼,“表妹,姨丈讓我回來有事嗎?”

雨茜的熱情又一次被他澆冷,雖然來接他之前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不好受用,真想不理他,可還是失敗了。“沒事就不能回來嗎?”她發現她的聲音柔得沒有一絲慍意,若是讓林憶聽到了一定懷疑發音的真實性。

回來?沒事兒他怎麼可能回來?

“哼!”雨茜輕哼了一聲,嬌嗔地道:“明我一定要對媽曉以利害!什麼也不能再讓你出國讀書,倘若再留法國半年,恐怕你的眼中除了人體結構和手術刀再也別無他物了!”

“人體結構,手術刀?”他低語重複了一句。他不知道若不是幾年前,心中便有那件最痛惡的東西,它是不是還很安分地守在第二的位置?人類,肮髒的軀體,腐朽的靈魂,留在世上盡顯醜態,何必非要讓他遺臭萬年呢?

“你錯了,”他許久才道:“我眼中最重要的是姨丈,是姨丈讓我把手術刀看得更加透徹,清晰,更有準確度!”雖然這件事兒是他痛惡的,但卻不能不把它做好,他也不允許他做不好,而姨丈是幫助他做好這件事的惟一一人。世上沒有幾人能盡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故而那極其令人討厭的事兒也隻好做得津津樂道。幸而還有兩件討厭的事情讓他把生命維係下來!

“你……”雨茜欲言又止。對於她這個幾乎冷漠到極限的表哥,真有些無計可施,又有些無可奈何。還記得,他剛住進梅府的那段日子,同處一個屋簷下,兩個月相錯而過卻沒有和她過一句話,使她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嘲弄,她發誓哪怕梅府隻剩下一個人,她也會頑抗到底,最後梅府果然還有一個人沒有和他話,可卻不是她梅雨茜。

那她終於忍不住,闖進了他的書房。

“易少爺,你的眼中除了木乃伊和僵屍,是不是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她本想把這句一直盤桓在心裏的話出來便折身返回,可是再望定他的一刹那竟委屈得流了淚。她不知自己因何委屈?因何要流淚?隻知道兩個月以來她的語言也變得有些障礙,“你,你……”她你了半也沒你出來個子虛烏有,卻看見了他那雙愕然的眼睛,愕然的表情,聽到了他那幾盡愕然的話,“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