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如無生 三(1 / 3)

且看李義德躬身退步離去,嘉貴妃對著給她打簾子的玉婉一個眼神,玉婉會意,待嘉貴妃進入梢間,便悄聲掩門退下。

嘉貴妃對著躺在床裏,麵朝裏、背朝外的燁帝試探問了句話,“你都聽見了吧。”

遲遲不見燁帝答言,側耳細聽,呼吸聲深沉而均勻。

伴著漸起的鼾聲,嘉貴妃輕輕坐在床邊,伸手放下半敞的輕紗帷帳,緩緩掀開薄被,緊挨著燁帝平躺下。

已然安穩枕在枕上,可她卻依舊懸著心,惦記著在羲家的景明。

雖然淩君回來他隻是淋了雨,但她斷定不會那般單純。今晨景明的神態舉止那麼反常,必是在竹裏館遇見了什麼。不然,何以他會淋雨,還在羲家?

他,原該去東都的。

一想到那個該死不死的人,嘉貴妃的心便緊緊地揪在一起。

回望那青蔥時節裏的“淡然凝軒”,唯有揮之不去的淒寂。

辛夷宮前的木蘭花,似乎少得可憐,老是輕而易舉的就數完了。

流光裏,午夜夢回的宿恨,不知被多少淚水淹沒,直到麻木不仁,連那聽起來本該無比暢快的聲聲嗚咽,都變得無關緊要。

漸漸了了,原來,有些,終會習慣的。

不知何故,許是苦思無果,嘉貴妃便在自己的回憶裏,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再醒來時,滿眼明黃。

嘉貴妃發現自己躺在燁帝的懷抱裏,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額頭上。

那有些刺癢的胡渣,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初嫁與他時,他總是喜歡這樣抱著她入眠,一夜都會不動。陌生的是,歲月不饒人,縱是他風華依舊,亦已過不惑之年,而與他同歲的自己,芳華不在,人已朱黃。但記憶裏的他,卻還是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年模樣。

她在時,總是覺得他的懷抱很奢侈。她不在,自己卻又很拒絕與他親近,想要疏遠逃離。他心裏明白這不是莫名的,但他從來不明,更不會為此惱怒。對著後宮眾人,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基本上是雨露均沾的,除了對奇宜錱封賞多些,給她體麵風光,倒也不算偏私。隻是不知怎的,這兩年,他對她突然淡了不少。雖然各宮仍都有侍寢,但自己和皇後卻成了平分秋色的“新寵”。再細算下來,實是自己最多,而皇後次之。

嘉貴妃愈發想不通,何以燁帝會愈發貪戀她的懷抱,亦或像眼下這樣,本來各自睡去的,一覺醒來,她就躺在他的臂彎裏了。

“醒了嗎?”

是他在溫柔細語裏問自己。

“嗯。”嘉貴妃慢慢抬頭,試圖枕上枕頭,“陛下早就醒了嗎?”

燁帝順勢把軟枕往下挪了挪,以便嘉貴妃枕著,卻還依舊那樣抱著嘉貴妃,“沒有,剛醒,但比你早一點兒。”

嘉貴妃別過眼,翻身瞥向帳外,看外麵已經大亮,“時辰不早了,該議事了。”著便要起身。

燁帝一手將她攬在懷裏,親昵道:“今日你生辰,不需要議事。”

他每年都不曾忘過,哪怕七夕是她的生辰。

嘉貴妃情不自禁的笑了,語調略纏綿嗔怪,“陛下這是耍賴偷懶嗎,莫不要拿臣妾尋開心,當借口,回頭太微宮的人該要教臣妾魅惑您了。”

燁帝一臉寵溺的將嘉貴妃攬入懷裏,“難道你現在不是嗎,你早就是讓朕不思朝政的紅顏禍水了。”

難見燁帝如此,嘉貴妃忍不住偷笑,“那還不趕緊起來,再晚就真誤了。”著推開燁帝,故意睨著他,抱怨道:“臣妾可不想被罵。”

“放心好了,朕真的準了他們假了,朕來襄城,就是想歇歇的。”

“你”嘉貴妃頗為擔心的看向燁帝,“陛下是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

“瑜兒,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她知他指的是什麼。

可惜,時過境遷這麼久,還是無法阻擋心內的被撩撥起敏感,蕩漾片片漣漪,無盡擴散。

轉念,嘉貴妃平躺對著帳頂,良久才道:“也許吧。”

“連你都這樣認為嗎?”

聽得出燁帝話裏的失意,可於嘉貴妃而言,這終是此生都無法跨越的鴻溝,揮之不去的夢魘。

“若是尋常人家,就不要緊吧,可終究不是。”她如是,卻不知到底是在勸他,還是在勸自己。

“你也恨她對吧。”不想他會這麼固執,明知故問。

“我若不,你信嗎?”

如何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隻是事已至此,他欠她的,怕是今生難償。

隻見燁帝翻起身,將兩臂分別支撐在嘉貴妃兩側,凝神蹙眉,緊盯著嘉貴妃,不忍道:“是我有錯在先,你該恨我才是。”

看居高臨下的燁帝一臉嚴肅,嘉貴妃毫不避諱與他那淩厲的雙眼對視,由衷言道:“我倒是想,可我就是,恨不起來。”

恍惚間,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燁帝不禁心悸,緊閉上眼,幽幽道:“總歸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兒。”

嘉貴妃深信這是燁帝內心真實的柔軟,她情不自禁地展開雙臂環抱住他,耳語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記得就好,其他的,就讓它過去吧。”

妻妾之中,唯有她一人一如既往的無所顧忌的直言不諱,從不把他當作皇帝,隻認他是她一生所依的丈夫。他願與她交心而談,同時,他知道,是他太過自私——妄想著,被他傷得最深的人,填補他內心的虛無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