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溪水般流走,送遠絢爛的夏,便迎來了靜美之秋。
內侍局二十四司中,唯有司籍司一處不在紫微宮東西內院理事,而是常駐外廷崇政宮東配殿“寶蘊如雲”,與宮中經籍藏書、筆劄集案為伴。
由夏入秋,氣轉涼,伏的潮氣也漸漸散去,借著今日依舊毒辣的秋日,新上任正四品司籍司領事尚儀女官的銘婼,依照慣例,安排司中常侍、使女整理典籍書卷,曬書去潮。一時間,“寶蘊如雲”人來人往,井井有條。
在二層典籍列櫃間,銘婼仔細點驗,每到一處,便會叮囑負責在該處的女官,注意細節。
“曹常侍,記得經部儒家十三經除了查驗各類是否齊全以外,相關著作也要一一檢查,確保沒有遺漏的。”
“是,臣知道了。”
“劉長使,是你負責佛經的嗎?”
“是的,奇尚儀。”
“一定要特別注意把《金剛經》各版分類,年初新來的那批不同文種的封麵卻很相似,千萬不要弄混了。”
“好,奴婢記下了。”
“還有,就是《法華經》和《華嚴經》也是這個問題,一定要謹慎心。”
“是,奴婢明白。”
突然一聲銅盆摔在地上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銘婼心頭一驚,緊著往樓下跑去,臨近樓梯口的集部列櫃還是順帶囑咐了一句,“那些繡像本一定不能拿到外麵去曬,有灰的一定要用幹淨的幹抹布心擦拭,發現有出現發黴返潮的,即刻上報。”
銘婼忙手忙腳的跑下樓,便看見碑帖列櫃前正站著一內侍女官,不停地數落著剛剛打翻銅盆的少使女,“虧著下麵存放的是金石,可知再高半尺,這水便要潑到拓本上了,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使女慌亂中緊忙跪下磕頭求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您責罰。”那女官不再理會她,擺手打發了兩個中使女將其拖了下去。
再瞧其身側的女子,以金玉扁方高盤的發髻正中插著金雀,一襲正紅暗紋長衫外罩著錦簇八仙緙絲馬甲,半側著身,漫不經心的轉過頭,一雙傾世的桃花眼正入眼眸。
那目光讓銘婼恍惚一下,頓時心中一顫,但還算清醒的大腦提醒著她,一切不過都是錯覺而已。可不知怎的,就像崴了腳似的,一隻腳突然扭了一下,她控製不住身體向前傾倒,慌亂中伸手扯了樓梯扶手一把,順勢滑下樓梯,跌坐在地。
“奇尚儀,心!”站在樓梯底端的使女來不及扶住銘婼,急忙蹲下詢問情況,“奇尚儀,可傷到哪了?”
“沒,沒事。”
這莫名其妙的一跌,倒是沒有傷到實處,銘婼在一眾人的擁簇攙扶下站起身,卻不敢忘了規矩,領著在場的司籍司女官肅禮,“臣尚儀奇氏,並司籍司女官,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嘉懿抬手攔住想要屈身行禮的銘婼,“郡主不必多禮了。”接著拉住銘婼的手,莞爾一笑,低聲地:“妹妹快起來。”然後嘉懿輕咳了一下,麵對銘婼身後的一眾女官,端正地:“都免禮吧,別因為本宮來了而誤了時辰,誤了工,都趕緊去幹活吧。”遵照嘉懿的吩咐,眾人隨後各自散去,繼續按部就班的忙活起來。
“聽聞,萬佛閣的大師父已為新抄錄的《妙法蓮華經》和《楞嚴經》開光,並已送至‘寶蘊如雲’,我奉母後之命前來詢問,是否登記入冊完畢,可請一套否?”
“早已為皇後娘娘備好,”銘婼轉頭示意她的內侍,“合歡,快去取來。”
命蓁兒仔細收下,嘉懿又道:“隆慶宮存有一些舊書,堆在殿下書房的角落裏,想來也是不常看的,可我瞧著都已落了很多灰,若是就那麼放著,恐怕是要受潮發黴了,於是我便想從你司籍司請位常侍過去給看看,若是可以,就仔細清理一番,再命尚設局準備個書架,規整的收放起來。”
“娘娘是惜書愛書之人,真是有心了。眼下司籍司上下都忙著,不便離人。不過,我雖剛剛接手,多有不懂,若娘娘不嫌棄,我願跟您到東宮瞧瞧,看了書,再視情況而定,可好?”
“那就有勞郡主親自去一趟了。”
於是,銘婼便隨嘉懿走出“寶蘊如雲”,沿著殿前的雲橋朝著上林苑的方向走去。
時下出伏月餘,中秋剛過,秋風徐來,卻還是毒日當頭。灼熱裏,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徹骨寒。
“真是難為妹妹了,隻一個人打理尚儀局的所有事務。”
突然聽到凊葳冒出這樣一句話,淩芸隻覺得她話裏有話,“大姐,除了指桑罵槐的羞辱我,你可從不這樣拐彎抹角的話,既不是罵我,又何必如此扭捏?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你就是爽快,不過,倒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淩芸並不習慣凊葳的吹捧,冷冷道:“你我的脾性本都不會如此避諱的,不必跟我藏著掖著的,你有話就直吧。”
“那好,我隻問你兩件事。”凊葳轉頭示意翡翠和秋菊不必跟著,回身對淩芸低聲問道:“自她接替玉娟掌管司籍司,可曾去明居拜會你?”
“沒有。”
“為什麼要主動向父皇請旨,求立蓮心為景明的側妃?”遲遲不見淩芸回答,凊葳又問:“何以這一個來月都不見蓮心,她究竟得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