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秦三苗站在那幅畫前麵,看起來挺平靜的,眼睛深處似有自豪,當然也有遺憾。“我媽留下的畫不多,家裏原本有一些,結果她臨死前一把火燒了,可以說是第一代特立獨行的文藝女青年。”王思斯站在玻璃櫥窗前,心裏忽然想,這樣的女性,倘若當年生了一個女兒,想必今天也是不會催她結婚的。秦三苗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翻拍的老照片,遞給王思斯。“他們是國內第一批知道甲殼蟲樂隊的年輕人。也是《麥田裏的守望者》在國內的第一批讀者。你看我媽那時候的造型,就算是放到今天,也可以上時尚雜誌封麵的。”照片上的女人穿著呢子大衣,背景似乎是紐約的冬天。那是一張四個人的合影,兩男兩女,另外三個有些眼熟,王思斯放大了照片,認真端詳——“這……這不是林盡染的媽媽嗎?還有這男的……”這不是江星月總精心研究過的老蔣嗎?王思斯忽然想起來,江星月似乎曾經提起過,老蔣年輕的時候也是文藝青年,辦過攝影展的。“沒想到吧,這四個人曾經是好朋友。”秦三苗在心裏猶豫,這事情說來話長,他該說多少給王思斯聽呢?“先回家吧。聽故事得有酒。”王思斯似乎完全沒什麼警覺性,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輕輕晃了晃。“咱們去超市買點薯片和啤酒,回去慢慢聊,這麼晚了,學校也要鎖門了。”12.音樂串吧的複古之夜,放的都是江星月沒聽過的老歌,老蔣胃口大開,像是忽然年輕了十歲,一邊擼串一邊喝酒,特別愛說話。“我跟蔣女士是大院子弟,算是見過點世麵的,但是到紐約之後還是大開眼界,覺得自己很土,不會穿衣服也不會說話……遇到秦夙的時候,因為她氣質出眾,打扮時髦,英語又好,我們都以為她背景厲害,深不可測。”像老蔣這種年紀的男人,想起往昔的歲月,眼中會有獨特的神采。江星月瞧著老蔣,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憐惜。雖然他現在也還算是好時候,但最好的時代終究已經過去了。“後來才知道,秦夙是最早拿獎學金出去的那批中國留學生,原本是學物理專業的,全額獎學金。結果讀了兩年,喜歡上畫畫,就一邊打工一邊學畫畫去了。是個任性又聰明的女人。”老蔣想起秦三苗的臉,他的鼻子最像秦夙,挺拔又精致,要是放在今天,難免讓人誤會是動過刀的。“撈幹的說。”江星月翻了個白眼。她不喜歡聽他誇獎別的女人。過去時也不可以。老蔣一愣。“什麼叫撈幹的?”“就是講重點啊。”江星月又翻了個白眼,“你就說,秦三苗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吧?”13.王思斯把辣白菜味的薯片和燒酒,以及熟食店買的麻辣鴨脖子,一樣一樣在沙發上擺出來,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久沒吃夜宵了,在北京時工作壓力大,也沒胃口。”“那就回沈陽生活好了。將來你說的算。”秦三苗拈了一截麻辣鴨脖給她。王思斯頓了頓,幫他倒酒,忽然話風一轉。“你早就知道你母親跟林盡染父母的淵源?”一路上,王思斯覺得那裏不對勁,想了很久才理出頭緒。“你是故意接近林盡染的嗎?……還有我。”她抬頭看著秦三苗的眼睛,遞過去一個小酒盅,“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14.老蔣無視江星月的逼問,不緊不慢又說,“你別急,先聽我講完嘛。你看電影,直接把情節條拉到最後,那還有什麼樂趣呢?”“我從來不看老電影。”江星月一笑,“還有你別忘了,咱們倆正冷戰呢,你講故事講出花來,明天我們也是要分道揚鑣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世間所有人,或遲或早,也都是要分道揚鑣的。”老蔣的臉在酒精作用下紋路更深,驀然一瞧仿佛飽經風霜,“明天你先別走。幫我找到秦三苗再說。”這時烤串店裏進來兩個年輕人,身材高瘦,打扮很潮。江星月習慣性地掃了門口一眼,愣住了。——那不是小蔣和林盡染嗎?在沈陽也能遇到,真是冤家路窄啊。15.秦三苗接過王思斯手裏的酒杯,順勢握住她的手。“你幹嘛啊,鬆開。”王思斯掙了掙,卻被他攥的更緊。一臉冷峻的表情不易察覺地有了一絲鬆動。男女之間,一旦成為情侶,很多時候爭吵一百句,也不如一下肢體接觸來得有用。“你先別生氣。”他晃了晃她的手,“我有驚喜給你。”王思斯一愣,揚起下巴,扁了扁嘴,說,“你先繼續說吧。你媽媽後來怎麼樣了?結婚了嗎?你爸爸是誰?”秦三苗喝掉那杯酒,“很多事我也是猜的。原本我對她的過去也沒什麼興趣。……直到我在日本讀書的時候,她因病過世,我才覺得自己罪無可恕。”王思斯仔細端詳他臉上的表情。在一起久了,秦三苗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沒有在說謊。方才的憤怒和懷疑頃刻間煙消雲散。她看著他難過的眼神,心底油然生出憐愛,“生老病死,你不要責怪自己。”秦三苗從小習慣把所有心事壓在心底,不跟任何人分享,所以他才能畫漫畫,那是他的天分,也是他與這個世界溝通的唯一方式。“我媽曾經是個先鋒人物,走在時代前頭,但是後來生了我,生活在北方小城,也就斷送了前程。慢慢的,她自己人生中有太多遺憾,也就被消磨成望子成龍的那種母親——因為是單親,她隻有我,望子成龍的願望也就更加強烈。”“她希望你成為畫家?”王思斯心裏暗想,還好自己的父母沒什麼野心。“她希望我成為傳統畫家,畫油畫的學院派,將來能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開畫展的那種……”秦三苗清冷一笑,“流芳百世,替她完成未完成的夢想。”“流芳百世,這有點難吧……”王思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咬了咬嘴唇,說,“這世上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等一下,你是覺得這個願望完全沒譜兒是吧?你以為她是在癡心妄想?你想錯了,我有才華,也已經功成名就,隻是沒有按照她的計劃來。”秦三苗給王思斯倒酒,自己喝掉半杯。王思斯覺得他可能是喝醉了,開始說胡話了,真可憐。“呃……棒棒噠。”她眨了眨眼睛,咧起嘴角安慰他,“你很棒的,也很有才華,真的。”“我小時候就喜歡看漫畫,也喜歡自己設計情節,讀小學的時候畫在作業本上,結果全校傳閱……我媽知道了,就說我不務正業。在她眼裏,漫畫這種東西很不入流,是跟藝術完全不沾邊的。”“現在還能找到你的作業本嗎?我也想看看。”她對他的過去好奇,因為自己未曾參與,覺得有些遺憾,立刻想把課補全。“等一下,你能不能先說重點?你跟老蔣還有林盡染的父母到底是什麼關係?”秦三苗不理她,自顧自又說。“我媽媽在小城市裏做美術老師,其實日子也還可以,但可能對她來說太遺憾了,她越來越希望我出人頭地。我不但遺傳了她的天賦,也遺傳了她的叛逆。為了躲開她,我考到日本留學,騙她是學油畫……其實是漫畫專業。”“薛定諤”,她腦子裏忽然冒出這個名字,可是怎麼可能?忘記什麼時候開玩笑,秦三苗說他自己是薛定諤。她怎麼會相信呢?那可是日本動漫界神壇上的人物。緊接著王思斯又想到自己,“我小時候想當作家,所以學了中文專業,結果……真的,這世上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我也可以算是個作家吧。”秦三苗喝了酒,挑了挑眉毛,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王思斯身後,摟住她的脖子。“自己沒當成作家,找了個作家老公,你也算是實現理想了。”王思斯瞧了眼桌上的酒瓶,心想這莫不是假酒?“你想多了……我不打算結婚。”她試圖掙開他。這個時代,就算很多女人嘴上說不著急結婚,可是內心的焦慮還是能從方方麵麵的細節中體現出來。但是王思斯是真的不想。這反而讓秦三苗覺得不踏實。“王思斯……你會忽然離開我嗎?”秦三苗喝多了,聲音忽然低沉下來,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你別壓著我,好重啊,我……”她張開嘴巴,嘴唇像水蜜桃一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一個深吻如暴風驟雨,夾雜了酒氣席卷而來……像是要證明什麼,帶有掠奪性地攻城略地。秦三苗的吻,細細碎碎,又溫存起來,很快沿著她的下巴蔓延到脖頸。王思斯渾身發熱,雪白的皮膚驟然浮現出一層淺紅色。他也心跳加速,胸口像是有人在擂鼓……秦三苗閉上眼睛,憑著本能想要去解開她襯衫的扣子,可是因為指尖麻木,控製不好力度……他直接扯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