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在前清的衙門裏做了幾十年衙役,總結出一條鐵律:
做官的人,可以沒命,卻不能丟了頭上的烏紗帽。
我爹算是個明白人。
長槍黨藏身閘北區,警察總監、青幫掌舵老頭子黃金庸一道令,限期緝拿,過期全部丟烏紗。這可急壞了閘北警署的大官員們。
從幾個副署長,到探長、探佐、便衣們,再到下麵的幾個巡官,全都如臨大敵。他們拚盡全力收消息,廣撒耳目,勢要捉拿長槍黨。
我有些好笑。即便探得了長槍黨到底藏身在哪,就憑警署裏的那十幾條短槍,又能拿人家怎麼樣?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閘北警署的正署長胡雲春就不著急。胡雲春雖坐著閘北警署的頭把交椅,卻是個閑雲野鶴版的人物。
胡雲春以前著實發達過。他年輕時曾經做過革命黨,刺殺過大清的王爺。辛亥年,孫大總統在南京組建臨時政府,胡雲春當過財政次長。
再後來,袁大總統上了台,孫大總統失了勢,胡雲春被一降再降,成了閘北警署的署長。他心灰意冷,雖然當著署長,一年卻沒有幾來閘北。整日都是流連於租界尋花問柳、通宵暢飲。
我在閘北警署做了六年巡警,從未見過胡雲春的真容。
這一回,胡雲春胡署長卻回來了。他回來不是因為怕丟烏紗。他這人以前號稱江南才子,能寫會畫。他可能覺得給通緝犯畫相是一件有趣的事。於是他破荒的從租界趕回閘北,畫了幾百張長槍黨的通緝相。
我現在手裏就拿著十多張胡雲春親手繪製的長槍黨的通緝相。
我把通緝相一一遞給胖老王和巡組裏其他幾個弟兄看。
“弟兄們,都認仔細了!要是在街麵上看見這幫人,馬上回局裏報告。”我命令道。
胖老王一搖頭:“要是看見他們,等咱們顛顛的跑回警署報告,便衣們再顛顛的跑回去,那人家早跑了!黃花菜都涼了!”
我笑道:“胖老王啊,難不成你想用你那一身肥肉堵他們的槍眼?那夥兒人可都是不要命的兵匪,槍法精道,打你胖老王的屁股,絕不打你耳朵!”
我的上司,巡官張丞腆著個大肚子緩緩踱進了值房。
“杜巡長,咱們胡署長百忙之中回警署公幹。一個鍾頭後他要離開警署去租界。黃副署長了,警署全體弟兄一會兒到門口送行!你掐著鍾點兒,一會兒帶你手下的弟兄到門口去。”張巡官命令道。
雖是命令,張巡官的口氣卻十分溫和。我在青幫裏的級別一日千裏,警署的人誰都不敢看我這個巡長。
張巡官走後,胖老王感歎道:“剛回來一,畫了幾張爛畫兒就要走,咱們署長可真是享福的命!我咋就沒這麼命呢?啥活兒不幹,整日喝喝花酒睡睡女人就把大筆大筆的關餉領回家。真是富貴命啊!”
我對胖老王道:“誰讓你當年沒當革命黨?”
胖老王懊悔的搖搖頭:“誰不是呢?咱拖家帶口的,哪有那個膽子?我算看明白了,什麼革命黨、長槍黨,凡是帶個‘黨’字的,都是亡命徒!”
一個鍾頭後,警署二百腳巡,一百便衣,在黃副署長的帶領下來到門口,恭送胡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