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子下了一陣就過去了,但雨卻沒有住的意思,渾身透濕的人們被風一吹,透心刺骨地冷。賈道傳凍得嘴唇烏青,黃霸環繞一看,除了祁府蕭鍾芸所帶的轎車、套車安然無恙外,知府衙門的馬匹、禮車已完全不見了蹤影,遂一邊招呼大家聚攏,不要再去搜尋馬匹;一邊心中思量,這祁府的車把式們有些古怪;一麵不停步的脫下自己的外衫給賈道傳披上,道:“賈先生,這會兒方向是辯不清了,可咱們還是得走路,不然會凍病的。唉,這鬼氣……”賈道傳不等他完,點點頭一擺手向北行去,見馮遷幾個人追了上來,才勉強笑道:“人人凍得麵如土色,怎麼你倒象不相幹似的?”馮遷笑道:“下雹子那陣,我和宋萬頂著靴子腳就沒停過步。您幾位這陣得加快步子,出了汗就也就不相幹了。”
但賈道傳已經走不動了,大約因熱身子在雨地裏浸得太久,四肢僵硬,活動不開。他極力跋涉著,五髒六腑翻滾衝騰,汗卻始終沒有出來。走在他身邊的宋萬見他臉色不好,便湊近了問道:“賈先生,咋啦?您身上不快麼?”
賈道傳頭暈得厲害,旋地轉,咬著牙,勉強地向前走,踉蹌一步,摔倒在地。黃霸幾個人驚呼一聲,圍了上來。祁府的人也過來幫忙,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賈道傳抬到蕭鍾芸的轎車裏,蕭鍾芸、射月趕忙從一個錦盒中取出提神的藥酒,給賈道傳灌了幾口,方才見他臉色漸漸紅潤,呼吸也勻實了些。
黃霸等人不敢耽擱,冒雨前行,原指望祁府幾輛馬車慣於往返晉陽太原之間,能知道方向,可漸漸走遠卻慢慢發現並不是西河鎮的方向,眾人無奈也隻得能緊緊跟隨。一行眾人又走了兩個時辰才隱隱看到一座鎮子,剛進鎮子就見一座多年失修的關帝廟黑黝黝矗在夜空裏,十幾間廟房雖已破敗不堪,裏邊到處濕漏,畢竟有些地方還算幹燥。黃霸便和眾人商量,賈先生仍舊在轎車內睡著,把關帝廟沒漏雨的後廂房安排給蕭鍾芸、射月,其他人拆下神龕柵欄點起火來,大家各自脫掉了濕透了的衣服袍袖,霸也換穿了一身絳紅夾袍,頓覺渾身鬆快,又安排人去鎮內打探路徑,尋客棧定房子,過得片刻,見馮遷宋萬回來,便問:“怎樣?客店找好了?”
“客店是好了,就住沙河老店,可咱們走岔了,敢情這兒是沙河鎮,還在西河鎮西北,離銅虎山倒是不遠了。”馮遷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道,“唉,這地界不太平,我怕驚動強梁,換了便衣去的。鎮上隻有這個沙河店,前酒樓後客房,不過裏頭已經住了十幾個客人。我好話了一車,老板死活不肯攆客人。通下一個規矩,進店就是財神。所以這店咱們包不下來。”黃霸苦笑道:“那是自然。都把官服脫了藏好,帶四輛車過去,另撥兩、三個弟兄在外頭守夜。大家密一點,別太打眼兒。”罷披了油衣出來,看那時,雨已經幾乎住了,隻零零星星灑著,霧一樣的細水珠兒在臉上,微有些涼意。
眾人轉過幾個路口,看到店老板早已守在門口,見霸帶著人、車逶迤而來,忙迎上來,兩眼笑得眯成一條縫,一邊往店裏讓,道:“老客辛苦!快請裏頭安置。現成的客房,現成的熱水,洗涮一下,外頭現成的酒菜。您老若是頭一回來,這頓酒菜不用出錢,算的為爺洗塵,咱們圖個長遠……”在大雨狂風中跋涉了近一的黃霸,被這幾句溫馨的奉迎話得渾身鬆快,笑道:“我們都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先吃飯,別的再。沒有不出飯錢的理,就是不出,你照舊從我房錢裏扣了。你們店家這些把戲,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一句話得老板笑哼哼的。眼見後麵車上還有兩個女眷,也踟躇著下來,忙招呼著:”這,這路,顛一可真夠受的。快都進來——夥計們,給爺們燙酒——把大銅壺坐火上,爺們人多!嘿嘿,下頭人多,樓上三間空著,隻幾個客人在那行令吃酒,要不爺們都到樓上用餐?”黃霸見人已經都下車,款步走到第二輛車跟前,對站在車前蕭鍾芸溫聲道:“大少奶奶,今晚我們就在這打尖,您和射月姑娘住上房,這會兒是和我們一起吃,還是回客房去?”
蕭鍾芸看了看店家,有些慵懶地:“哦,但憑黃大哥拿主意吧,我和射月還是上樓去,讓二把飯菜送來就行。”
射月回頭看了看跟過來的兩個車把式道:”老邢,你幾位也進來和大夥兒一起吃吧,屋裏雖暖和,卻生人多,大家幫襯著黃大哥些,明兒亮咱們順順當當趕路,就是回去遲點兒,老太爺想來也不會見怪的。”
店主人萬沒想到,這位氣度雍容中帶著威嚴的年輕人竟像是車裏人的“保鏢”。但看那車,也是山西富戶家的常見車輛,下來的“人物”在燈下定睛一瞧——他真的有點迷惘不解了。仔細打量,隻見這位大少奶奶上身穿著絳紫暗格馬風毛套扣坎肩,下邊係著石青寧綢金七滾邊繡花裙,微露出一雙放了的半大不大的腳。一張瓜子臉粉黛含春,顧盼間明**人。那個貼身丫鬟卻是一身勁裝,眼神英氣勃發,令人不敢逼視。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中年男人,一個矮瘦,一個高胖,手上青筋暴露,麵上表情木然緩步跟著進店來,完全看不出幾個人是何關係。還有幾個隨從也依次而入。他們一進店,立刻招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