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易放晴半日,到得深夜,空中又開始簌簌而落晶瑩碎雪。
無名山丘,望生恨的金雞大人徹底恨透了王丁,你人走誰又何曾攔過,可把那個破籃子也一並帶走,這就委實不夠厚道了啊,這裏最基本的日夜交替,節氣輪轉等無形之事皆需要那個籃子在,這片地就如同風雨飄搖中的舟船,船體四處漏洞,長久涉水而行勢必危險,而王丁既是船上的舵手,負責行跡一方,也是那個最辛苦的修理工,需要查補漏洞裂縫,以維持舟船平穩持久而行,這其中竹籃子就大有用武之地。
“叫一個毛都未褪幹淨的後生擔當重任,也不怕擔子把人給壓扁?”
金雞大人任由碎月一般的雪花落在身上,這幅不人不鬼的身軀無所謂如何,但光陰如若回逆數千載,金雞大人卻是出了名的“愛幹淨”,不邪祟鬼魅、俗世紅塵渾濁氣運近身不得,連點滴的碎塵瑣埃同樣近身三尺便自動消散無形,如今這幅身軀,這等形容,昔日風光無限的金雞大人也是容忍兩千載才勉為接受,沒得法子,總不好像村尾那群“活死人”,個個戴張“流光易逝”的麵皮,他能接受一切,但唯獨不能接受衰老。
碎雪漸盛,大如紙張飄落,大地幾乎頃刻間蒙白。
俯瞰素白大地,金雞大人沒來由想起一個故人來,那位故人一生僅會兩樣手藝,一樣耕種,一樣吃草。
視線隨思緒掠過城頭,落在那座火種熄滅的香火台上,這座香火台火種究竟熄滅幾次,無法知曉,但前一次熄滅又點燃,正是他那位故人一手所為。
“丁”號香火台,是這座泥土台子的真正名字,台子底那個晦暗不定的“丁”字,被香火餘燼掩蓋了無盡歲月,無人知曉,據那位與田間老農無二樣的故人透露,香火台藏著一個大機緣,至於機緣為何,金雞大人亦不得而知。
金雞大人探手抓起一把碎雪,想起那位故人初次來到這片地,同樣的大雪紛飛,同樣的火種熄滅,二人一見如故,立身當時嶽正巔峰的仙山之巔,那家夥大煞風景開口的第一句話,“大雪豐年,好年景啊!”
仙庭敗落後的無盡歲月,金雞大人心頭一直壓著個疑問,昔日令三千大界都仰止的仙庭運散道崩,是不是與那個家夥一語成戳下的那句話有關?
每逢想起此事,金雞大人自有三分心虛。
“下九層,當真是不要命了啊!”
金雞大人喃喃自語,神色複雜。
神君廟。
道童正躺在香火案上鼾聲如雷,嘴裏淡出鳥來,肚兒空空,不睡覺作甚?
本來與村頭老更頭商量好了,老更頭賣於他兩條草魚,他答應老更頭辦一點舉手之勞的事,是要幫他改善一下苦哈哈的日子,二人約定子夜時分水泊樹下見麵,不曾想人算不如算,這場雪落得令人無可奈何,香噴噴的烤魚是不用想了!
沒有老更頭那根魚竿的幫忙,道童是半步都踏不出這座看似平常無奇實則處處受限製的破廟,自然,沒有他的放水,老更頭也進不來。
睡夢中,看管香火的道童口水橫流,咫尺之遙外的地中,懸浮著星星點點之物,這些於他人而言不過是枯寂星骸,於他卻是世間消逝光陰的碎片,最是和他口味的美味佳肴,看著不吃,也可解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