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老馬拖曳的破車,緩緩而行於崇山峻嶺之間。
趕車的是位唇紅齒白的書童,賊頭賊腦,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伶俐勁兒,眼珠子一轉,仿佛腦海便有千條妙計橫生。
坐於車廂之中的,透過隨車身晃蕩而飄起的半截廂簾,隱隱可見是一位華發老翁,手裏握卷幾張書卷,倚靠在廂壁上眯眼憩。
老馬拖破車,書童與先生。
稍稍偷瞄一眼車廂憩眠的老翁,豎耳聽到隱隱鼻鼾聲,正襟危坐的書童這才像散了架的馬車,身子佝僂,一腿蹺高,一腿垂落而坐著,坐法是怎麼舒坦怎麼來。
隻是手裏絲毫不敢鬆懈拴馬的繩索,一旦他手頭鬆懈,這匹看似筋疲力盡的老馬便會一去無回,撒蹄跑得那叫一個歡快。
打量一番也算是老夥計的白馬,書童嗬嗬一樂,他可是聽先生過,這匹白馬在那座與他有深遠意義的下,委實蜚聲在外,名氣甚至不輸那座下立了言的聖賢。
書童淩空作勢,輕輕撫摸白馬,心中腹誹,“這老夥計如何能被自家先生叫之白馬,毛色如土灰,就好似在灰堆裏著著實實打了個滾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毛色本是如此哩,也難怪他第一次見這位老夥計,就以貌呼名,卻被不知緣何驀然生怒的老夥計一記頭撞,撞翻出一溜跟頭方才止住,如今閑來無事想想,還真是後脊骨發涼哩,他不是不知,也不是未曾沒見過,這老夥計揚踢之下的結果,六七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不過是幾蹄子的事情,骨斷筋折的局麵是輕,頭碎腸斷的淒慘下場也不是沒有,每每想起來,他總覺得自己當初下跪磕頭求饒是明智之上舉,若是學那書中寧死不從的英雄好兒郎,如今這車頭之上坐著的,怕是要換個人哎!”
拖車白馬好似知曉書童腹誹於它,結實打個響鼻,馬尾淩空揮甩,驅散一些看不見的莫名流散文運,就繼續埋頭趕路。
被馬尾揮耍委實嚇一跳的書童,連忙輕輕拍著白馬後臀,極盡諂媚笑道:“老夥計,要不要得吃上一些幹淨草料,這行了兩三夜,再急也不得先吃點墊墊肚子不是,後麵那幾個討命鬼且得再追許久哩,就憑上次你尥的那幾下蹶子,我敢打保證,那幾個家夥以後怕是不會再騎馬而行了,嘿嘿……”
白馬打個響鼻,行至青山綠水溪澗旁止步,書童喜出望外,躍下車頭,一溜煙跑到車後,變戲法一樣抱出一大捧金華璀璨的草料,笑嘻嘻放在白馬身前,壓聲笑道:“老夥計,快些吃喝,這些極佳草料是我瞞著先生,從那卷《郛》書籍中偷摸拿出來的,要不是看在老夥計日夜奔行不息,委實心疼的份上,打死我也不敢做於先生教誨相悖之事,快些吃,吃完喝淨,王老子來了,咱也不怕,你是不是?”
書童蹲地,瞅著白馬盡興吃喝,卻渾然忘記車廂中已然醒來的自家先生。
聽自家書童自自話一大堆,華發老翁無聲而笑,書童是他翻盡古卷後窮極心血將下書卷變成“三言兩語”,從而造就而出的文言書童,這一點與那些廟宇中的香火人類似,皆是純粹之物而生,不過一種是基於香火,一種基於下文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