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風馳電掣地前行,有識途白馬牽拉,書童不過是“做做樣子”,根本不用牽繩拉韁,偶爾陪著老夥計閑敘幾句,便是他這個車夫的最大作用所在。
離開“山河俊俏”後,進入的又是一片荒涼之地,殘垣斷壁,房倒屋塌,空中彌漫著黑壓壓的硝煙,渾然遮日蔽月,難見日。
書童病懨懨地望著遠空,有些心神恍惚,這些聖賢老爺打下的一片片地,咋子回事都變成了這幅慘淡樣子,書中明明寫的“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怎的就是這般“朱顏改”?
“看來想借宿討食的念頭又是一場虛妄,白日做夢,莫非就是聖賢老爺的自己?”
書童逗玩著老夥計不帶一根雜毛的尾巴,甚至還用馬尾打了個蝴蝶結,沒事就看眼蝴蝶結,就如同在看那些神仙姐姐頭上的珠簪。
這幾光景,書童一直在思索品味瘋子對他的“人比花嬌”四個字的深刻含義,若不是這四個字及時讓他道心沉穩,怕是當時就會“地無色”。
“瞧不見一位神仙姐姐,如何能深層理解什麼‘人比花嬌’,真的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悶悶不樂歎息一聲後,書童轉身掀開廂簾,不過是一條縫的間隙,畢竟先生還是要靜心凝神做學問的,容不得他打擾。
“老弟,是想看看你家先生做學問偷懶了沒有還是擔心鹹魚幹被吃光了啊?”
透過縫隙,書童看的瘋子那張明媚如春光的臉上掛著幾分詭笑,仿佛就是在守株待兔的獵人,久候他這隻兔子多時。
“嗚嗚……”
書童懶得理睬這個家夥,衝其做了個比鬼還難看的鬼臉,就轉過了身去。
“張老頭,這都快到了家門口,怎的還是這幅苦瓜臉,是擔心一回去看見家門塌坯,子孫跋扈,沒有半點聖人門戶該有的氣度,還是擔心蛇鼠一窩,倚樹而涼,早已不是昔日家風純良的老樣子,反正如何看,都不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好場麵,委實令人難過,令人心塞!”
瘋子故作手捂心口,唉聲歎氣之態,擺明了是在給張聖人上眼藥。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雖然那些人掰指算來,是與我老頭子有幾分關係,但也不過早已血淡如水,凡俗都有出五服不算親之,怎麼輪到我頭上就算不得數了,幾千年光景都過去了,就這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怎的就過不去?”
張聖人搖搖頭,他這次回來,不是為了所謂的搭救後人,而是專程了卻這段因果而已,因果牽涉越多,便會被有心人找尋到蛛絲馬跡,從而大做文章,所以有些因果當了則了,當斷則斷。
“嗬嗬,所以你們這些聖人老爺,真的是隻許官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啥子事情輪到自己頭上,是一副樣子,輪到他人頭上,就是另外一幅樣子,不容他人不得自己半句壞話,就好像那些被從墳頭裏拉出來的老東西,明明樣貌醜陋,齜嘴獠牙,卻偏偏喜歡聽人家自己氣宇軒昂,瀟灑倜儻,你倒不倒胃口吧!”
瘋子扣扣耳孔,百無聊賴的道。
“你這錚錚鐵骨,金玉良言的擲地有聲,當初怎的頗費周章把那段光景生生從光陰長河中截了出去,為何不願讓那些窮其一生研究你的老夫子們瞧看瞧看,不過是一十八載的舊事老黃曆,怎的搞得好像見不得人一樣,是做賊心虛還是另有所謀?”
張聖人針尖對麥芒,不弱分毫。
瘋子那段弱冠前一十八載的舊光景,離奇從光陰長河中消失,算是一塊沉底的河石,誰人也打撈不上來,自然誰人也知曉不得。
儒門學宮中,有一眾窮其白首的老夫子,過著近乎青燈古卷的日子,就是研究眼前這個瘋子一路成長的曆程,聽為此還專門請墨子巨匠製作了一副“春花秋月”圖,一株脈絡分明可隨光景變化的春花,一輪不受大光陰影響可隨意撥轉時間的圓月,二者相輔相成,清楚演化了這個瘋子從弱冠之年到財冠長河的成長曆程,一樁樁一件件,事無巨細,皆曆曆在目,纖毫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