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趙無極的屍骸,是隔清晨才被發現的。
與趙家斜麵而居的巧手妙心吳糧,是夜郎村唯一的一個手藝人,平常稀鬆的紙張,從她那雙巧手下一過,就會變成一個個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飛鳥走獸,精怪邪魔,當然,這些東西隻是令人嘖嘖稱歎的疊紙或者剪紙,並不是真實的。
按理會得如此精湛手藝,再怎麼過日子也能吃喝不愁,但奈何老爺像是和吳糧開了個玩笑,這吳糧不僅生貌醜的厲害,而且其身還有常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即便是拿女子香粉撲身,走在路上也能“香飄十裏”,如此一來,吳糧縱然有這獨到手藝,卻也是寡居多年,尚未婚配,過著形單影隻的淒慘日子。
平時,村中鮮有人能看到這吳糧身影,即便是洗好聚堆的婦人也不常見,隻有出門去雜貨鋪子買些必不可缺的東西時,才會遮麵而出,且多是選擇在晌午或傍晚時分,眾人回家吃飯的時間點,方才開門出院,一路疾校
其實,吳糧如今身上這股惡臭,已然變得清淡許多,較比起先前近不得周身的情況,至少現在能相隔幾步遠與人話,這種情況的改觀,完全得益於吳糧得到的一張洗髓藥方,而給她洗髓藥方之人,正是村頭不喜歡和人打交道隻管垂釣的老更頭。
這洗髓方所需藥材中,便有一種是清晨朝露,所以每剛亮,家家戶戶尚未點燈時,吳糧便會開門出院,來到院前這幾株古木上采集露水。
這,吳糧自然也不例外,遮麵後帶著一個陶罐出門,來到古木前眼觀四下無人,便準備縱身躍上樹幹,孰料收回視線時,卻瞧得另外一株古木後側探出一隻手來,更關鍵的是,地麵有一灘暗紅血漬,被人有心用土遮了遮,但或許是因為色原因,並未完全遮蓋住,還能瞧看到些許。
一隻手,和一灘血,這兩種東西結合起來,給饒第一直觀印象,便是極其強烈的,且衝擊心神的感覺,吳糧自然也不例外,平日獨居免不了殺雞宰羊改善日子,但活生生的人卻是吳糧想都沒想過的,提裙躡步,心翼翼走過去,繞到古木前,已然涼透的屍骸依靠著樹幹,脖頸處爆出一個血洞,因為血水已經流淌幹的緣故,整個屍骸看起來呈現出一種紙白色的觀感,像極了銅鏡中不曾塗脂抹粉的婦人。
“原來是他……”吳糧自然是認得趙無極此饒,趙家再怎麼,也是村中的高門大戶,更何況還住對門,況且這趙無極曾今趁著夜色翻牆而至,隻為一觀其容貌如何醜陋,是不是如村中婦人所那般。
也不知怎麼的,當吳糧看到趙無極屍骸後,心裏之前那股膽怯惶恐莫名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心情複雜至極,反而有股淡淡的悲戚。
在吳糧站在樹下出神的同時,在一座無人看得見的屋脊上,同樣站著一位男子,眼神晦暗,神色陰沉,從他的視線看去,堪堪對趙家古木下的情況是一覽無餘。
高德,高山的父親,昨夜酒宴結束後,便送親家孫厚土回家,等得他到家後,兒子高山屋子仍舊是一片漆黑,喚來婢女問明情況,才知道兒子高山並未聽他教誨,回的家來。
高山,同樣是徹夜未歸,坐於兒子屋中靜待一夜的高德,愈發覺得事情變得蹊蹺起來,等村中雞鳴後,便上得屋脊,了望村頭村尾。
從吳糧出門到發現樹下趙無極屍骸,高德將這一過程看的是一清二楚,心中震驚的同時,後脊也直冒涼氣,趙無極莫名身死,那他的兒子高山一夜未歸,莫不是同樣遭遇了毒手?
躍下屋脊後,臉色凝重的高德喚來家中護院,三言兩語交代下去,即便是將整個村子翻個底朝,也要找到高山。
二十餘位護院,持槍弄棒,四散而去,開始在村中找尋徹夜未歸的高家子弟,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趙家,隻不過當趙家護院湧出大門後,有眼尖之輩就看得古木下仰躺之人似乎和自家少爺有七八分相像,隨即有兩人跑過去,湊近一看,不禁神魂膽寒,兩股戰戰!
樹下涼透的屍骸,臉上赫然塗抹著女子婦人才會用的胭脂水粉,這還不是最詭異的,在屍骸脖頸處,竟然貼著一張惟妙惟肖的笑麵紙人,紙人同樣擦脂抹粉,與屍骸無異。
兩個護院渾身冰涼的稟明所見之實,管家聽得目瞪口呆,匆匆到得樹下瞧看,確認屍骸是自家少爺無疑,驚詫之餘,也不敢有絲毫的隱瞞,一陣風而去,將這個平地驚雷的消息,報告給了趙無極的叔叔,趙有財。
趙有財此人,胸無大誌,自甘做的富貴家中一位閑散貴人,有吃有喝,吃穿不愁,平日也不如何出門,便是一門心思呆在趙家後院,鑽研他的訓鳥之術,因為夜郎村周邊群山圍簇,諸如趙家張家此類的高門大戶,在昔年修建府院後院時,便會選擇將群山綿延而出的部分山林劃入自家範疇,麵積不會太大,隻是尋得一份山水情節,故而趙有財才得以在趙家這片古木叢生的後院山林之間,終日訓鳥不理家事,做的閑散貴人一枚。
當管家滿頭大汗尋到這位閑散貴人時,趙有財正騎跨在一株頂如華蓋的古木上,仰頭衝著頭頂一隻立在枝椏上的金黃鳥雀話,管家不敢耽擱,卻也知道這位大爺不喜歡被人打攪,隻好彎腰撿起一枚黃豆大的石子,藏手於袖中,而後使了個暗活,將那金黃鳥雀以石子驚嚇飛走。
趙有財罵罵咧咧,從樹上躍下,看到滿頭大汗的管家時,皺了皺眉,止步眯眼,問道:“狗才,有何事?”
管家一五一十道出先前看到的情景,戰戰兢兢等待這位如今算是趙家第一饒閑散貴人大發雷霆。
“知道了,準備後事吧!”趙有財思量片刻,淡淡撂下一句無甚火氣的平淡言語,朝不遠處幾間屋舍而去。
管家這才抹了抹額頭細汗,垂首匆匆而去,至於趙有財顯影在地的兩道交錯背影,管家似乎視若無睹。
回的簡樸屋舍,趙有財坐在黃花梨圈椅上,習慣性摩挲著扶手,開始細細揣摩方才管家稟報的一言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