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降萬花敗,獨梅傲然而綻。
李雪梅這個幼時花了三兩銀子的名字,取以梅綻雪中之意,是寄托了李雪梅父親乃至一家人對其的希望。
天資一般,形容中人,從學塾求學到後來科舉落榜,李雪梅一直不怎麼起眼,平凡人,平凡活著,後來隨了一門親戚的關係,方才能在這皇都之地謀上這一份威風凜凜的差事,李雪梅對此頗為感激,他感激一切,感激他所擁有的。
做個麾下有人可差的吏目,李雪梅已經心滿意足,再升一步上位副指揮司,他不是沒有想過,但終究還是敗給現實,家中箱底輕飄,再無可揮霍之銀兩。
至於仰仗立功封賞,從而鯉魚躍龍門,他對此意見卻與常人有異,在他看來,不說立功封賞有沒有給吏目的先例,單就說在以後的例行巡街中能安然無恙,一直平安無事到老,他覺得已經算是祖上庇護,什麼立功封賞,能有命重要?
當銜泥巷這一幕猝然發生,照理說立功封賞的機會就在眼前,尋常吏目若是看見,各個不是猛虎撲食,也不會相差甚遠,何曾會讓到了嘴邊的鴨子再飛走?
但李雪梅卻是那個唯一的例外,當他看到地上的人頭與不遠處那個正在向他打招呼的漢子足以完美重合,腦海裏蹦現出來的第一念想卻是撒丫子溜之大吉!
沒錯!
平日威風凜凜的巡街吏目李雪梅,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鼠膽之輩,每日上街巡視,旁人帶刀純粹是應付差事,而他則是實打實的怕死。
不過一個照麵,李雪梅就已經奔出巷子,他覺得地上那個人頭衝著他笑,笑他不敢拔刀,笑他不敢將腰杆挺直一次。
最先被嚇跑的嚴狗旺驟聽耳畔生風,便瞧見一道身影倏忽從身側飛過,遠去快如飛箭。
“呃……是官爺?”
嚴狗旺刹住步子,站在那裏有些發愣,這般怪事聞所未聞,都說民怕官,何曾見過官怕民,今日倒是讓他開了眼界!
銜泥巷中。
清冷婦人開門,探手像是撕皇曆一般,在半空中“滋啦”一撕,銜泥巷中景象頓時變了樣,從巷口開始到她所在的門戶之地,詭異變成一張栩栩如生的畫紙,被她從半空中撕卷了下來。
巷中的狗,地上的人頭,隔壁的漢子,尚未反應過來的兵卒,都在刹那間變成了她畫紙上的筆墨點綴。
“跑了兩個……呃,問題不大!”
婦人將半張畫紙卷起收入袖中,探頭看眼一切如常的巷口,嘴裏如此輕聲念叨了一句。
關門回到自家院落,婦人又止步抬眼看天,鮮會流露神色的臉麵上,卻是微微抖了一下嘴角,語出如刀:“偷看寡婦長針眼!”
南城葫蘆巷,之所以能叫的出名頭,得益於巷中住著兩位手藝高超的手藝師傅,一位善捏糖人,捏出的糖人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人稱“老糖頭”,一位走街串巷的貨郎,自詡整座皇都沒有他買不到的貨,人稱“貨郎張”。
這二人做鄰居已有時間,在巷中民眾印象裏,這二位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刮風下雨縮在家,其他光景皆是在一塊推杯換盞,地點也不遠,就在巷子口的小酒肆。
“老糖頭,這婦人可是不給麵子啊,就憑你這臉麵,放諸於何地,誰人敢如此甩臉子?”
一位瘦似竹竿的清苦漢子一手端著酒水,一手屈指輕叩桌麵,和以音韻古怪的小調,胡子拉碴的嘴角帶著不經意的壞笑。
與清苦漢子同桌而坐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者,臉上清晰可見的皺紋就如同劍削斧刻一般,一眼望去大抵會讓人不自覺產生古板執拗甚至老頑固的初印象。
“貨郎張,你小子一天到晚就是靠這張嘴唬事,這南城婆姨可是被你哄騙去不少,你覺得你這麼做會不會翻車?”
被稱之為老糖頭的老人並未高聲,但話音卻悶似雷鳴,一字一句都帶著莫大的氣勢,莫名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如此調侃貨郎張,也委實因為二人關係匪淺。
“翻不翻車又如何,反正老子賣的東西都是一等一的良心貨,比那什麼桃李商鋪之類的要好上太多,他人一盒胭脂賣四五兩銀子,老子隻賣二兩,你說天底下還有像老子這般的好心人?自然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他們也不會賣什麼胭脂,所以說來說去,還是老子對那些婦人百般體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