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葫蘆巷。
老糖頭的糖人攤子就橫陳在巷口一側,白天稚子繚繞,嘰嘰喳喳,每一塊糖稀在老糖頭嫻熟無比的手指間發生神乎其神的變化,又在稚子陣陣豔羨後的爭相搶購裏有了歸處,一隻揮舞鐵棍的猴子,或是一個肩扛釘耙的豬妖,總能用一個引人入勝的小故事將之串聯,帶給稚子無窮的遐想。
貨郎張不想出攤的時候,就自帶小板凳坐在糖人攤子旁邊,手裏拎半壺酒解悶,偶爾瞧得眼巴巴想買糖人卻沒銀子的孩子,也會慷慨解囊,雖然多是口頭賒欠老糖頭,但好在老糖頭也不在意。
寒冬臘月,加上烽煙繞城,生意自不是如何好,能買糖人的稚子多半會被長輩束縛在家,南城多皇戚王公之屬,銀子自是不缺,但為了自家後輩平安,就算狠下心強硬打罵一通,也不是無法理解。
做冷板凳片刻後,貨郎張晃了晃手中酒壺,掃量一眼空落落的街頭,笑道:“老糖頭,照這麼下去,你這生意鐵定要黃,鬼影都麼得一位,你這糖人買與誰去?”
正捏一百零八將的老糖頭置若罔聞,直到手頭一個拎雙斧的粗糙漢子定型,這才抬眼看天,雪天一色,淡淡回道:“先是皇戚王公,再是朝堂老臣,接下來大概會是江湖綠林,如此一個個收拾下去,你說咱這位天子殿下是不是想將這烽煙燃遍山下塵世山上仙門?”
貨郎張自是不會思量這等曲曲繞繞的東西,如他雜家一脈,算是博精百家萬法,不講究什麼獨善一門,在看待問題方麵,也就是“隨勢而行”,講究隨波逐流,走的是大道坦途。
“老糖頭,我來此為何,你心裏沒數嘛?你覺得純粹看熱鬧的和想分一杯羹的相比,這兩者之間誰會心思更深遠一點?”
貨郎張話裏提及的純粹看熱鬧和想分一杯羹的,分別各有所指,他所代表的雜家一脈便是那看熱鬧的,隨心而為,袖手旁觀,而想分一杯羹的仙門多了去,老糖頭背後的陰陽家一脈就是其中之一。
貨郎張如此言語,其實也是話中有話,諸如他出門偶爾不帶腦子,習慣神遊物外,對於貨郎張假借如此蹩腳理由搪塞酒錢,早已習慣的老糖頭也是無可奈何,不得不常說一句“人要臉樹要皮,人不要臉,萬界無敵……”方才鎮鎮場子。
“沒帶腦子就直說,繞這一大圈做甚,顯你沒腦子也能耐啊?”
說話間,老糖頭一把奪過貨郎張手裏的酒壺,仰頭就是狠灌一大口,這一口半壺酒就抵之前的糖人錢了。
雖是山上修士拔尖之輩,但來此天地,所受壓勝之多無法言說,甚至始料不及,尤其在這大道絮亂的下界,無形壓境極多,故而這副神仙軀殼算起來與一些江湖武人懸殊不大,會生老病死,自然也會感覺到天寒地凍。
灌下幾口酒水暖腹,老糖頭搓了搓樹皮老手,最前噴吐一團白霧,與天地同冷的話語也就吐露了出來,“不管你想沒想過,總之現在也是你做個決定的時候了,要麼趁天未塌近早離開,要麼幹脆入場暖暖身子,像你這樣瞧熱鬧,不會是什麼好事!”
這位陰陽家一脈的老祖,善以因果絲線擬練萬事萬物,在這位老祖的手裏,萬界發生的一些大事,皆做過旁人無法揣度的擬測,或是手下捏出的一隻桀驁猴子,或是一位坐擁金山銀山的瘋子,萬事萬物都任其自由肆意而發,他無非是開個頭。
仙墟大界一事,老糖頭就做過千般擬化,任一方麵可能發生的因,繼而產生的各種果,都在他捏出的那一個個糖人裏可以看到。
他人吃的是糖人,而他看的是一個個無形因果未來。
“哦?”貨郎張疑惑出聲,下意識直了直仰躺的身子,側目看著不似說假的老糖頭,“這麼說你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待老糖頭回應,貨郎張就莫名笑了出來,“哈哈……老糖頭,你也有今天,你不是牛掰到能擬測出屠龍一脈身死道消的真正原因,怎麼這會不行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