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前進的命令傳達到了每一個士兵,隊伍中響起一陣抱怨的聲音。元顯這次帶來的部隊,自己的部曲並不算多,七成都是從唐古拉那邊調來的新兵,紀律性相對較差。許多人都疲憊不堪,一聽說還要夜間行軍,無不牢騷滿腹。隻有元顯的直屬部隊悄無聲息,仿佛早就習慣了主帥的這種風格。好在這次行軍不是急行,士兵們整理一下隊形,邁著步子向前移動。
當時間進入午夜時,斥候向元顯彙報,說魏軍的輜重隊就在前方十裏處的一個山坳裏紮營。元顯於是立刻下令全軍弓上弦、矛摘鉤、盾從背上卸下來,舉在手裏,轉入臨戰狀態,同時馬銜枚,人噤聲,悄悄地逼近魏軍輜重隊的宿營地。
可是,首先遭遇襲擊的不是魏軍的輜重隊,反倒是元顯的後隊。在黑暗之中,高度緊張的士兵集中精神跟隨前隊避免走散,卻忽略了身後的動靜。大批騎兵突然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一下子就衝進了元顯的後隊陣列,黑暗中許多人不能視物,不知敵人有多少,霎時混亂不堪。
元顯顯然是中了魏軍的圈套。來自黃河南岸的魏軍的輜重隊與追擊者保持著適度的距離,讓他產生了可以漏夜追擊的僥幸心理。而大批精騎則一直保持著距離,入夜後才在黑暗的掩護下到了附近。當追擊者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輜重營地時,真正的殺招便悄無聲息地從背後砍來。
這些騎兵的突擊是典型西涼式的。西涼式和烏丸式騎戰法最大的不同是,前者並不完全依靠馬匹的衝擊力,而是強調在高速運動時的多點進攻。每一個騎兵都手持長矛,接戰後先俯身去刺捅,一擊鬆手,再拿出馬戰專用的長刀向下揮劈,同時馬匹還前蹄拚命踢踏。在這迅猛的進攻之下,匈奴士兵束手無策,無法結成陣勢與之對抗,隻能拚命揮舞手裏的武器進行一對一的對抗。一時間許多人被長矛刺穿或被長刀劈中,金屬刺入血肉的鈍聲與慘呼聲此起彼伏。即使舉盾也沒用,沒了戰友的掩護,他們往往會被駿馬一蹄踏裂,整個人都震落在地上,然後被隨後而至的亂軍踐踏而死……
兩個時辰前。
魏軍大營。
一幹幕僚參將坐在大營中,隻見薑成麵色凝重地說道:“我原本說了,讓運輸隊中午之前就要抵達南岸,搭建床弩,發射火箭來阻擊匈奴,結果火源根本沒有送到,床弩也是,隻靠著那三百步的弓箭和弩箭,根本無法阻擊匈奴……現在他們已經登陸了,我已經下令南岸的部隊後撤了。”
顧雎冷聲道:“是誰負責這次運輸的?延誤了戰機?”
帶領運輸隊的,是一個白麵書生似的小將。他叫林遠,是潁川門的門客。林遠站了出來,低著頭低聲說道:“是我……殿下……”
薑成冷聲說道:“我記得你,你是潁川門的門客,花了兩千兩銀子才進去的,怎麼,以為潁川門是一個給你鍍金的地方來的嗎?”
林遠默然不語,顧雎問道:“你負責這次運輸,可有立軍令狀?”
林遠搖了搖頭,薑成怒道:“延誤戰機,你還真是死罪啊!”
林遠慌忙說道:“殿下!不是末將延誤戰機,是真的趕不上啊!”
顧雎和薑成本來就沒打算要半渡而擊,匈奴軍隊都是快船,人馬在前,輜重在後,運輸速度極快,船弩加火箭根本就來不及,收效甚微。
這不過是薑成和顧雎製定的計劃裏的一部分,於是薑成便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掩護輜重隊吧!”
言畢,便散會了。
林遠接到這個任務時,一度非常不滿,認為這是薑成歧視楚王黨人馬的手段。匈奴大軍近在咫尺,居然還玩偷襲?鐵定是被重兵包圍圍毆至死的結局。他萬萬沒想到,不知薑成用了什麼手段,匈奴大軍登陸之後竟然止步不前,隻有元顯帶著數千人突前。於是這必死的任務,突然成了上好的肥肉。
林遠沒有參與廝殺,他站在不遠處的高地上,不時吹起胡哨。清脆的哨聲長短不一,宛若翠鳥鳴叫。西涼騎兵們聽著哨音時而分進,時而合擊,在黑暗中井然有序地圍攻著元顯。西涼軍最擅夜戰,恰好他們的主帥林遠又是一個騎將,更是如虎添翼。
最初的進攻非常順利,元顯軍一下就陷入了混亂狀態。林遠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可憐的家夥連起碼的三人背靠結陣都做不到,幾乎全都是在單打獨鬥,還驚恐地哇哇亂叫,把驚恐傳染給旁邊的同袍。這是西涼軍最喜歡的敵人。許多騎士揮舞著長刀衝進去,殺死兩三個人,再呼嘯著衝進黑暗,重新結隊,再從另外一個方向踏入,令敵人無所適從。林遠看到滿目都是敵人的鮮血迸流,熱血僨張,恨不得自己親自去過過癮。
可是漸漸地,林遠發現有點不對勁。元顯的步兵在西涼鐵蹄下呻吟,可他的騎兵跑到哪裏去了?他的視線也隻能勉強看到一百步,再遠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