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檸坐在牆角處,背對著聶如風。
她吸了吸鼻子,餘光掃向進來的人。
聶如風進了飯館,大刺刺的坐在中間一張陳舊的木桌前,手上的蛇皮袋放在了腳邊。
山羊胡和眼角的疤痕都消失不見,一身張德勝的舊衣服也已經換掉。
他穿著黑色唐裝,頭發在腦後紮著一個小揪揪,皮膚光滑,眸子有神,全身透著不羈的氣場。
飯館老板一看此人的打扮,便不像種地的泥腿子,熱情的給人倒了杯麵湯,“老同誌,今天這天氣挺冷,您先喝碗熱湯暖暖身子,菜馬上就好。”
“謝謝店家。”聶如風端了湯碗喝了一口,頓覺身子骨暖和了些許。
張檸縮在角落裏,餘光偷瞄著仙風道骨的老頭,看著他那張比記憶力年輕個十幾歲的麵龐,她吸了吸鼻子,強忍著在眼底打轉的淚水。
這一世,能再見到師父,她應該高興才對。
哭個什麼勁!
張檸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複了複雜的心情。這才坐直了身子,沒再故意縮在牆角。
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師父,她怎能一直縮著?
他老人家不是找她麼?
她來了!
她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起身,往聶如風身邊走去。
聶如風何其敏銳,感覺到有人朝他走來,他銳利的眸子微動,緩緩抬眸,看向了已經站在他身側的女孩。
隻是,看到女孩的麵容,聶如風眸子驟然一動,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她怎麼……在這裏?
隻是一瞬,他便恢複了清冷淡然的神色,語氣沉穩,“姑娘,有事嗎?”
張檸拉了張椅子坐到他麵前,神情慵懶的打量著他,臉上掛著邪肆的笑,“大爺,跑的挺快啊。”
聶如風,“……”what?
他這技術,怎麼可能暴露?
“姑娘,你說什麼?我聽不懂。”聶如風雖然心裏咯噔一下,但麵上不顯,語氣依舊沉穩,又端起麵湯喝了一口。
張檸坐在對麵,胳膊肘撐在木桌上,用手支著下巴,一雙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怎麼?你以為你揪掉小胡須,扯掉傷疤,我就不認識你了?嗯?”
聶如風心虛的眼眸不由轉動了兩下,低垂著眼斂,語氣有些許不悅,“姑娘,我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請不要打擾我用餐。”
張檸壓根不理會他,自顧自的討伐他,“老頭,你也太不地道了,我們全家拿你當座上賓,你卻如此不厚道,跑就跑唄,還放了我家的雞。你知道你這什麼行為嗎?典型的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
你太傷害我們一家人的感情了,你真是良心大大的壞了。”
張檸杏眼怒瞪,越說越憤怒。
聶如風麵上一陣尷尬,這特麼都什麼比喻?他不就打開了他們的雞圈門麼?
雞不是還在家裏嗎?他又沒偷走,這丫頭有必要如此毒舌?
他一行醫救人的大善人,江湖人稱聶神醫,良心怎麼就大大的壞了?
他摸了摸鼻子,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丫頭擺明已經認出了他,他裝下去,也隻是欲蓋彌彰。
不得不說,這丫頭太詭異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能識破他易容術的,她還是第一人。
聶如風瞅著麵前這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小姑娘,莫名覺得好驚悚。
想到自己喬裝打扮的目的,就是為了找這丫頭算賬。聶如風頓時有了底氣,放了他們家雞的那一丟丟愧疚感頓時消失殆盡。
他板著臉,一拍桌子,怒氣衝衝,“你這小丫頭,既然認出了我,那你可知,我為何隱藏麵貌,住在你家?”
張檸老神在在,臉上沒有一絲波瀾,“當然知道。”
喲,這麼配合?
“且說說看。”她的反應,聶如風略愣。
張檸笑容嫣嫣,眸子亮晶晶的看著聶如風,不以為意的說道,“肯定是葉白那小子,在你麵前說了我什麼壞話,你千裏迢迢找來看我唄。”
聶如風,“……”
驚愕了一瞬,旋即,他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居然如此大方承認?
完全不用多費口舌,有意思。
聶如風睿智的雙眸緊鎖著她,語氣意味深長,“哦,那麼,對於你冒充我徒弟一事?是不是該給老夫一個解釋呢?”
張檸一臉迷茫,“解釋啥?你難道不是我師父?”
聶如風再次語塞。
這丫頭,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他本來能想到的答案是,要麼她死活不承認。要麼裝瘋賣傻,說從別處聽到過他的名號,虛榮心作祟,給人炫耀一下。
聽這口氣,搞得跟他很熟一般。
聶如風繼續板著臉,“我何時收過你這等徒弟!我怎麼不記得?或者,你可知我是誰?”
張檸掃了眼後廚方向,確定飯館老板沒出來,才開口,“您是名聲響徹京都,大名鼎鼎的神醫聶如風啊。您老啊,就是老了,記憶力不太好。你不但收了我,還傾囊相授呢。這兩天,你待在我家,據你的觀察,定也看出來了,我醫術可精湛著呢,不是您老傳授,難不成這世上還有第二個醫術與您匹敵的神醫?”
聶如風冷哼,“當然沒有,我的醫術是獨一無二的,天下無雙。”
“還有,我並不老!”他補充。
張檸,“……”老頭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樣,一點容不得別人說他老。
“您不老。”張檸語氣肯定,說的煞有其事,“所以啊,我就是您教出來的。”
她篤定的語氣,真摯的表情,以及那與他神似的針灸術,讓聶如風自己都差點相信他真有這麼一個徒弟。
連開口的聲音都有些自言自語,“我怎麼不記得我收過徒弟?”
張檸急忙補充,“我說了,您老了,記憶力衰退。”
“胡說,老子才六十!誰說我老了?”斜睨了張檸一眼,表示不服。
飯館老板端著菜上來,聽到聶如風的話,接話道,“大叔,六十咋還不老呢?我爹五十九就沒了。”
聶如風,“……”這個地方的人有毒!
飯館老板感覺到聶如風身上突然散發的超強冷氣,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賠笑臉,“不過,您看著年輕,一點不像六十,頂多就四十出頭。”
聶如風神色終於緩和,語氣幽幽,“那是,老子保養的好著呢。”
張檸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老頭,真是一點不穩重。
飯館老板放下兩盤菜就閃人了,張檸拿起筷子遞給他,“行了,快吃吧,早上從我家偷跑出來,到現在滴水未進吧?”
聶如風接了筷子,夾了一筷子炒茄子放進嘴裏,語氣帶著一絲委屈,“可不,還是昨晚在你家吃的韭菜盒子,早就饑腸轆轆了。早知道你如此大方承認冒充我徒弟,我就不跑了。”
她理虧,他跑個什麼勁!
張檸對於冒充二字,堅決不認,“誰冒充你徒弟了?”
“我不認識你,你以我徒弟自居,不是冒充是什麼?”聶如風冷哼。
“你沒收我,不然我這與您相似的醫術從哪來?”張檸說到半截,看到飯館老板從後廚出來,趕緊禁了聲。
飯館老板又端上來兩盤菜,又端了碗白皮麵。聶如風顧不上再搭理張檸,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你吃了嗎?”他扒拉了一會飯菜終於舍得從碗裏抬頭。
“吃過了。”
看著他隻吞不嚼,張檸一臉無奈。
“你慢點吃啊,別咽著。”張檸起身,去後廚要了杯水給他。
聶如風喝了水,又開始大口吞咽起來。
四盤菜,幾分鍾便風卷殘雲,橫掃一空。
他抹了把嘴,打了個飽隔。
張檸坐在他對麵,“聶大師,咱能不能注意點形象?”明明仙風道骨,氣場強大,不說話坐在那,一看就是個人物。
一開口就破功,吃個飯咋跟餓死鬼一樣。
聶如風又抹了把嘴,絲毫不在意,“這叫不拘小節!”
抹了嘴,視線落在張檸身上,“身上有錢嗎?”
張檸沒好氣,“問這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