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色般濃厚,黑暗深處卻仍燈火闌珊。這是一座農家小院,不知名的樹枝圍成高高的圍欄,多情的藤蔓似拚盡一生力氣,纏繞並嵌入其中。雖是夏日,院中卻奇怪的一絲綠意也無。夏風微涼,拂過小院,帶來似有若無的酒香,引得匿於枯草中的蟋蟀也撥直了身子,尋香而去。
酒香是自院中一處亭子中傳來的,亭中燈光微亮,隱隱可聽得酒入銀杯的聲音,一聲一聲,好聽得過了分。小蟋蟀探長了身子,好奇地張望,微弱的燈光下,是一位長裙及地的女子,昏黃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她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將壺中之物送入檀口,熟稔的動作,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裏。一杯,再一杯,望月獨酌,淡淡的月華使她周身染上了一團光暈,竟讓人莫名酸楚。
“蹬蹬…”一陣腳步聲傳來,小蟋蟀趕忙藏匿起來,四周複又一片寂靜。
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孩童從燈火處跑來,燈光照射下是極為清澈的雙目,從他微紅的臉蛋可以看出小孩兒酣睡初醒的模樣,整個人白白嫩嫩的,迷糊中又帶著小孩子特有的純真,顯得分外好看。他徑直撲入亭子裏女子的懷中,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動作把女子的一頭綰好的青絲撥亂。
“師父,你怎的又一個人在此處喝酒了,也不叫上元正。”
女子倒酒的動作頓了一頓,似有些訝然。很快,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溫柔地抱住了孩童小小的身子。這一回頭,總算讓人看清了她的模樣。
眉目素淨,柳眉彎彎,雙眸微動,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身著她的五官乍一看過去並不令人驚豔,但勝在她周身淡然的氣質,竟驀然讓人生出“芙蓉如麵柳如眉”的感慨。
她無奈地彎了眉眼,玩著懷中小人兒的圓圓的童子髻,很是愛不釋手。
“師父不是以為元正睡了麼,怎料得你仍從床上爬得起來。明日夫子要考學,你竟不怕麼?”
“唬常人罷了,元正又豈會怕。”小小的孩童眉宇間盡是自信,他小心地看了看女子,見她神色淡然,表情模糊不清,似乎並未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於是很快地為自己斟好了一杯酒,不過片刻便將它喝下了肚。
女子看了看他,見他一邊又急又小心地喝,一邊又忍不住發出喟歎,唇角便揚了開來。
“今晚你放心喝便是,為師跟你說過,喝酒講究喝得痛快肆意,你這般如老鼠偷食般的喝法卻真真讓我鬱悶。”
元正羞窘,放下酒杯不解地看著她:“師父教訓得是。隻是素日您向來不讓我多沾酒,今日卻是為何?”
女子看著他小大人的模樣,握著酒杯,一時竟像出了神。她抬頭仰望,黑夜中星光點點,四周小蟲鳴叫,倒顯得亭中分外寂靜。良久,她低下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元正,你可相信這世間有神仙?”
元正思索了一下,在這說話的空檔他又喝了幾杯,小小的臉泛著暈紅,煞是可愛。
“唔,神仙之說倒是聽過不少,元正覺得呢,約莫是有的吧。您說過凡事都有根源,這世間千千萬萬的傳說理應也有它們的根源才是。”
“你竟是沒醉。”她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越看越覺得他像極了那人,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眉目間便多了幾分動人的氤氳,她抱緊了點他,“為師給元正講個故事可好?”
良久沒聽到回答,她低頭一看,小小的人兒卻是已經夢會周公。
她注視孩童天真無邪的睡顏良久,低歎了聲:“到底還是醉了,這元正酒,他卻是可以陪我喝上整整三天呢。”
一陣微風吹過,濃霧漸重,月華似乎黯淡了幾分,女子思量了下,手裏憑空多出了一張小毯子,她將毯子蓋在孩童的身上,注視良久,眼中情緒難懂。而後,她把他放到了一張不知何時出現的小床中,複又返回獨酌。
“也罷,你便在夢中聽著吧,聽為師講這個故事,你且替我記著它。”
夜色漸濃,她的聲音也像染上了薄露,分外清冷。
“要怎樣開頭呢?唔…約莫是這樣…”
寂靜的夜擁抱了她淡淡的無助,床上的小人睡得格外香甜,她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月華傾射下的青絲布滿哀愁。
“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