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這一次也忍住了哭,她從黑暗裏一寸一寸的走出來,攥成拳頭的雙手垂在身側,漸漸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學校門禁早過,徐青唯一的去處,隻有那個寄住了十年的舅舅家。
時間是晚上10點,鎮裏的人睡的都很早,整棟樓裏隻有舅舅家的燈還是亮著的,徐青拖著一大袋校服往五樓爬,走到三樓時便聽見舅媽董向蓮的尖嗓門。
“哎呦,你管她幹什麼,現在的姑娘玩兒的地方多著呢,你找也找不到的。”
隨後是孫剛急匆匆的聲音:“這都兩三個時了,別再出什麼事兒,我出去看看。”話音剛落就聽見進戶門打開的聲音。
徐青快走幾步,趕在舅舅下樓之前走了上去。孫剛正從家門口出來,隻下了兩個台階就撞見了徐青,她咬著嘴唇與他隔著幾步站著,手裏的大袋子裏裝的不知道是什麼。
孫剛好像鬆了一口氣,但心底的一股火緊接著躥了上來,抬手一巴掌打在徐青臉上:“我養你,不是讓你自甘墮落的,誰家的女孩子這麼晚回家?你啊……你遲早也得像你媽一樣。”
董向蓮鮮少見到老實的丈夫發怒,有點被怔住了,孫以真聽到聲音探出身子了句:“就算我姐真做了什麼壞事,你也不能打人呐。”就算是在自己家裏,孫以真也放不下虛榮的麵具。
孫剛甩手進了屋子,徐青挪著步子向家裏走,董向蓮杵在門前涼涼的瞧她,“你那是什麼表情,你舅舅打你也是為你好。”
徐青越過她又推開孫以真,快步回了房間。這反應徹底激怒了董向蓮,隻聽她拍著徐青的房門大罵“你有氣撒在以真身上做什麼,我女兒單純處處幫你,你哪有個姐姐的樣子?我們家可沒欠著你。”
這個晚上徐青沒有洗漱,董連傑的高壓水槍把她全身的衣服都弄濕了,她穿著濕衣服走回來,在外麵不覺得冷,反倒是回到家裏鑽進被子後,總覺得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徐青和孫以真住同一間臥室,孫家雖然算得上是中等家庭,但孫剛和董向蓮工資都不高,房子是徐青姥姥留下來的,兩室一廳,徐青不在的時候尚顯擁擠,徐青回來就更顯得多餘。
躺在床上,聽見另一張單人床上低沉的聲音:“徐青,你其實不用見外,這間房子本來就是奶奶留給你媽的,但是你媽用你做代價把房子給了我爸,也就是我們一家三口因為你才有了房。所以你怎麼能把自己當成外人呢?”
“徐青你一定很喜歡薛華吧?你知不知道薛華的爸爸是市長,所以他才會從省裏轉學過來,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所有人都不敢高攀的男生,你怎麼就會覺得他會喜歡上你?難道是因為你媽在省裏生下你?你就覺得自己也是省裏人了?可是怎麼辦呢?你爸爸是個窮光蛋,人家爸爸卻是市長”
“徐青,你一定很恨我,可是你知道嗎,你的恨不及我對你恨意的十分之一。”
孫以真時常用這些話提醒徐青的身份,隻是這一晚上,她的聲音裏含著淬煉成鋒刃的冰冷,許多年以後徐青對孫以真最深的記憶,便是暗夜裏這道低沉的聲線。
徐青的母親叫孫琳,曾是鎮上有名的美女,很早就被青的外公安排到省城洹州讀師專,也正是在洹州認識了青的父親徐舟。徐舟是省體校的教練,福利院出身,長的好但毫無家庭背景。孫琳在熱戀時並不在意這些,但青的外公時常給她介紹一些家庭出身好的男青年,孫琳漸漸的對徐舟挑剔起來。本以為兩個人會分手,但孫琳卻意外的懷了孩子。孫琳帶徐舟回渝市來見父母,親戚朋友把徐舟狠狠的數落一遍,青的外公也因為徐舟的家庭情況,而在親戚朋友之間很難抬起頭來,他把氣全撒在了徐舟身上。
終於有一徐舟和孫琳在商量買房子的事情上爭執起來,孫琳執意要在省城買房,徐舟考慮到有了孩子花銷大,決定先不買房子,緩一緩再。長期以來,孫琳從父母親戚那裏受到的數落埋怨,從朋友那裏受到的嘲笑,以及從到大的虛榮心終於合力把她壓垮,那句壓抑已久的話脫口而出:“這孩子我不要了,我要把孩子打掉。”
孫琳以為以此便能要挾的了徐舟,沒想到徐舟當夜便離開了渝市,再也沒有出現。孫琳明白徐舟從自卑,到渝市以後時時遭父親數落,已然是忍耐的臨界點,孫琳悔不當初,並堅信徐舟能再回來找她。於是她和父母決裂,獨自生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