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英便當著山寨兄弟的麵聲稱,把石夫人納為二房,教兄弟們改口喚作了李夫人。吉日完婚,兩個如魚得水,也著實恩愛。李壯尚私下裏跟二夫人來往,多隻瞞著殿英一個。那阮娘跟李壯暗地裏作惡頗多,一言難盡。李壯更是死心塌地的向著阮娘,逐日攛掇殿英,及早與昱人撇清關係,好做頭領。殿英被他們囉唕的不耐煩,又為石夫人事,心懷愧疚,不好與昱人看相,便下了決心。
話昱人將各州縣事宜料理停當,方才相攜盈盈回來。隻見太行山兵馬強壯,聲勢大似從前,好生歡喜。殿英自恃功高,便有做大之色,言來語去多有不恭敬之象。昱人又聽得殿英竟然將石牛兒未亡人,納為了二房夫人,怪他不顧當初兄弟情分,好是氣惱。又見聚義堂上多是殿英新召的兄弟,麵貌全非,心上也覺不像意。一日,李壯起當初吳城與昱人下山事體,客死異鄉,他的家多懷怨悵。又道及火拔,言下之意是吳城之死是昱人一手造成,歸罪於他的意思。
昱人著實歉疚,默默而回。盈盈見他有不悅之色,道:“相公,為甚這幾日怏怏不樂的,有甚心事,可對妾身。”昱人便將上項事體了,歎息道:“他鄉雖好,不是久戀之地。我當年時來運至,在太行山招兵買馬,獨樹一幟,也有幾年的光景了。到而今我從舜王坪帶來的老兄弟傷亡殆盡,殿英培植自己的勢力,羽翼漸豐。他雖然認我做大哥,可是他手下的兄弟總以為是我鳩占鵲巢,別弄到翻起臉來,兄弟們不好看相。我還是走了罷。”
盈盈道:“你在太行山大行門傾注了那麼多心血,便舍得拋撇了。”昱人道:“娘子,你舍不的麽?”盈盈笑道:“嫁雞逐雞嫁狗隨狗,你到哪我跟到哪。”昱人道:“好娘子,那我們還去哪裏好。”盈盈道:“舜王坪原是你我的家,我們回去,怕他們不要麽?”昱人搖頭道:“這麼回去,他們會批點我沒誌氣。轉了一圈又轉回來,惹人笑話。”盈盈含笑道:“你呀,就是好掙閑氣,愛麵子。你八哥巴不得你早些回家哩。”昱人道:“真的麼?”盈盈道:“妾身哪裏會騙你,舜王坪的父老哪個不喜歡你,敬愛你是個文武雙全的英雄。還有妾身,也還不是喜歡上了你這個饞嘴的流氓麽。”罷,雙頰緋紅,竟有些羞羞答答的了。昱人感同身受,將她摟在懷裏,充滿了蜜愛,道:“那好,拚著這張老臉不要跟你回去,看他們聲氣再作區處則個。”
次日,昱人便把此話向殿英了。殿英巴不得他早些離開,落得清靜,好跟二房夫人無所顧忌的過日子,假意挽留一番,也就欣然由他了。殿英又想起在舜王坪的香怡,思量道:“我送大哥去舜王坪,稍便帶回香怡,給她擇個好人家嫁了,也了了一樁心願。”便打點起行裝來。殿英念他是太行山大行門的締造者,多有他的心血在這,遂將山寨曆年所得的金銀寶物,財貨裝載了足足二十車,隨送往舜王坪。阮娘見他要將山寨幾乎所有的積蓄都拿去送人,好似挖她心頭的肉,又哭又鬧,教他好歹留些。殿英這回卻甚是果決,不聽婦人饒舌,隻道是禮輕了的,尚覺不過意。昱人亦知這是他原有的,也不推辭,笑納了。
那時正是殘冬時節,冬山如睡,寒流襲擊。一行人於路少不得不日頂風冒雪趕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回到舜王坪。簡良,得晗聞知昱人回來,急忙率領山上兄弟下山遠迎,候了半日。昱人跟盈盈望見舜王坪兵民數百人站立雪地裏翹首以盼待他,禁不住淚珠盈眶。簡良飛跑到昱人跟前,熱淚盈眶的拉住昱人的手,哽咽地:“十二哥,回來了。兄弟好想你啊。”昱人亦是悲泣道:“十三弟,還好麽?”兩人相抱痛哭失聲,好不感人。得晗等父老兵士無不喜極而泣道:“十二爺回家了。回家了。”
一幹人備細訴別後征戰光景,多少生離死別,宛如做夢。盈盈一頭抹淚,一頭歡喜,引過馬伯三,單芊老夫婦來,向簡良,得晗等人引見了,又訴在她最危難的時候,二老救了她性命,便認作了幹爹媽。馬伯三夫婦也多盈盈是個好姑娘,不肯忘恩,執意要帶他們同回的話了。回到舜王坪。簡良便要與他們赴宴,接風洗塵。
昱人道:“且不忙。”悼念死去的兄弟,徑自與盈盈拎了紙錢香燭,祭奠物品來到舜王坪戰死兄弟們的墳塋,磕頭祭奠。目視著幾千座舊墳新塚,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哽咽地:“兄弟帶娘子來祭拜你們了。”涕淚交流,不勝痛惜。盈盈也隨著落淚,好不難過:“相公他身在異地,時刻都記念著舜王坪。有時候做夢都會哭著醒來,要回來看你們哩。”得晗,簡良等舜王坪男女老幼跟來,見他兩恁麽傷悼,感同身受,多陪著落淚。那時人們都昱人夫妻兩真是情深意長,不忘逝去的家人。簡良好言勸他兩起來,相攜而回。一頭命人殺豬宰羊,大擺宴席為昱人,盈盈以及馬伯三夫婦接風洗塵,慶賀他們回來。舜王坪儼然是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酒席間老幼男女悲喜交集地落下淚來。
席間,昱人握住簡良的手,道:“十三弟獨立支撐舜王坪危局,定傾扶危,勞苦功高。我這個做哥哥的沒能在十三弟最需要我的時候回來,於心有愧啊。”簡良道:“快別這麼。十二哥跟馬將軍在外圍跟薛嵩激戰,方能使我們數十次打退賊兵。守住舜王坪,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哩。”得晗舉杯道:“十二弟,六哥歡迎你回來。”昱人笑道:“六哥幫助十三弟協力保衛舜王坪,功勳莫大。我在此敬六哥一杯。”簡良舉杯道:“兄弟們,一起罷。”眾兄弟都歡悅的舉杯幹了。
當晚無話,次日簡良陪昱人走動拜訪父老。昱人感覺似有人盯梢,心下有好些不快。簡良瞧出他心思,道:“六哥中條山靖亂救國軍數千人馬駐紮在舜王坪。他的手下魚龍混雜,多有不肖之徒,每每礙眼。十二哥莫放在心上。”昱人道:“六哥不回去中條山了麽?”簡良道:“這裏也是他的家,十二哥怎恁的。”住了一下:“舜王坪很多人蒙他搭救,多受他恩惠,便有不是處。十二哥莫與他計較罷。我們兄弟一十四人結拜,到而今山上隻有我等寥寥幾個。有道是和為上,相互擔待些則個。”昱人笑道:“十三弟重情重義,難得難得。我們找他吃酒去,有道是一笑泯恩仇,有甚大不了的呢。”簡良喜悅道:“十二哥這麼做,可知好哩。”兩個便去找得晗吃酒去訖。
卻殿英找到香怡,隻見妹子懷裏抱著個孩子,以為是別人家骨血,道:“妹子好自在哩。大哥來了,也不來看望一下。”香怡自顧逗那孩子,道:“大哥什麼時候回去?”殿英道:“明日罷。我來接你回去。”香怡抬頭道:“我不回去。”殿英道:“為甚麽。這裏不是你的家,總賴在這裏作甚。楊亦踔那個混子死了,還貪戀哪個哩。”香怡作色道:“不許你我相公。”殿英聽這話的蹊蹺,忙:“他都死了這多久了,如何就成了你相公,瘋話罷。”香怡注著懷裏的孩子,充滿了慈愛,答道:“這個孩子便是我跟十一爺的骨肉。”殿英不聽猶可,一聽這話,到驚得叫了起來:“甚麽?你你跟楊亦踔生了這個孽障。”香怡含笑道:“他是你的外甥,不許你罵他作孽障。”
殿英怎麼也想不到當年香怡竟然已跟亦踔有染,懷了身孕,怪不得當年竟然死活不跟他回去,此時方如夢初醒,哭笑不得,道:“好好,生得好。舜王坪上的人都是這樣的盛氣淩人,為所欲為。不成,我好端端一個妹子,教張雁賺騙到了舜王坪。竟然未婚生子,我得找他們討個法去。”香怡見他怒氣洶洶去找簡良他們,也自惶急,叫道:“哥,哥。不幹他們事。”抱著孩子趕了過來。
昱人,簡良,得晗三個正在忠義堂上吃酒,聽得營門外喧哄起來。三個隻叫怪異,放下酒杯出來。卻見殿英罵罵咧咧,:“舜王坪楊十一郎,楊大眼玷汙我家妹妹,生下孽種。辱沒我李家門風,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舜王坪得給我個交代。”簡良素知備細,沉默不言。昱人叫兵士放殿英進來,叫道:“三弟,甚事的恁麽不中聽。”殿英道:“總來是家妹沒張智,做出這等沒下梢的勾當。也不得了。”得晗道:“殿英兄弟,莫生氣。此事來我曉得幾分。可是十一弟走了,令妹也生下了楊家的骨肉。便有不是處,也還不回令妹的清白。就權當是我十一弟的遺孀罷了。”昱人聽出些原委,道:“我十一弟也是錚錚鐵骨的漢子,也須不辱沒了令妹。三弟待要怎的方肯消氣。”簡良也賠了許多不是。
話間香怡跑來,不歇氣地:“哥哥,我跟十一郎是情投意合,兩相自願的。不怪別人來著。你莫要胡攪蠻纏了,妹妹我求你了。”殿英被眾人左邊陪一個不是,右邊好言解勸,弄得反倒是自家多事了一般,作聲不得了。得晗拽著殿英便望忠義堂上走,道:“好兄弟,消了氣罷。我們吃酒去。”盈盈走來,見是亦踔的兒子,欣喜若狂的叫道:“真是好極了。十一爺竟然留下骨血了,大的喜事哩。”向香怡懷裏接過孩子,歡喜地合不攏口,直叫:“八哥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哩。”
酒過三巡,殿英也把一肚子愁腸放下,笑道:“也罷。事已至此,家妹便是舜王坪的人了。望各位兄弟多多幫襯些則個。”簡良道:“正是。八哥跟十一弟感情最深,八哥必然不會教他母子受委屈的。”四個吃的興盡,各自散訖。殿英搖晃著身子徑來到昱人住處。昱人接他到屋裏坐了,教盈盈沏茶與他吃了。殿英吐著酒氣,道:“大哥,可曾忘了我們的約定?”昱人微睜醉眼,卻一時想不起,問道:“什麼約定?”殿英道:“我們的大事呀。你我們實力壯大了,要並吞澤潞,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昱人一驚,登時酒都醒了一半,叫道:“兄弟,別胡話了。叛軍還沒有盡滅,恁麽不是形如叛軍了。”盈盈也來勸他道:“聽你大哥的沒錯,莫打錯了主意。”
殿英道:“太行山的兄弟都聽我的,隻要我一聲令下,那真是一呼百應。大哥也是舜王坪做的半個主的,一句話,便可以號令上萬兵馬。澤潞是我們流血流汗,死了那麼多兄弟才保得下來的,憑什麼給唐廷。教唐廷再派貪官汙吏來禍害百姓。”昱人忙:“三弟,我隻是一時戲言,莫當真了。目下各鎮將官都擁護朝廷,你可莫要亂來。好好幫助官軍平叛,戰亂結束了,朝廷必會給兄弟一官半職。”盈盈道:“是啊。將來接受招安,不失為一條光明大路。”殿英哂笑道:“大哥啊,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是不懂。朝廷寵任的是那奸佞之輩,忠良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大哥不見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三個是怎麼死的?郭大帥又是如何被剝奪兵權的。”罷,便抱怨起昱人沒有了那為民請命的豪情壯誌。
昱人見他執迷不悟,怎麼勸解都是枉然,隻:“若還認我這個大哥,就把這話收起。”其時得晗來找昱人,亦是有心與昱人結盟,此時聽得他們屋裏這麼,心道:“敢情殿英兄弟與我才是誌趣相投。”便打消了與昱人計較前程的主意,悄悄退了出來,回到殿英住處等他。
殿英不倒昱人,垂頭喪氣回到住處,卻見得晗在家等他,道:“六爺有事找我?”得晗笑道:“你謀的好大事耶。”殿英一驚道:“甚大事,沒有的事。”得晗道:“你跟十二弟的,我可都聽到了,還沒有哩。”殿英驚訝道:“你到怎地?要出首告發我麽?”得晗笑道:“我若是要揭發你圖謀不軌,還來找你作甚?”殿英放下心來,道:“那你是何意?”得晗道:“十二弟娶了妻子,墮了誌氣。他不幹,我跟你幹。我兩聯手,必定成事。”殿英思潮滾滾,猶豫不決。得晗道:“我中條山屏蔽著洛陽潼關和中原大地。橫衛著長安,瞰視河中澤潞,處於兵家要地。又有鹽池之利。進可攻退可守,屯田萬頃,養兵數萬不在話下。你占據太行山與我聯手夾擊澤潞,正是如探囊取物,成王霸之業,豈不容易耳。”
殿英聽得熱血沸騰,跳起身來拍手叫道:“真乃真知灼見,一語中的。我便跟你聯兵結盟,打出一片地,建萬世之業。”兩個的投機,又整起酒菜來,互相傾談遠大誌向,細談聯兵事體。得晗道:“此事若成,尚需重金賄賂魚朝恩跟仆固兩個。隻要他們點頭,把澤潞送給我們都不為大事。”殿英道:“如此甚好,可不省的我們大動幹戈。”得晗道:“我跟仆固交情不錯,來日覷的良機,再做處置。”殿英道:“多勞六爺帶挈兄弟,事成之後必當重報。”得晗笑道:“我們兄弟平分澤潞,何分彼此呢。”兩個自以為得計,大吹大擂,互相吹捧,酒盡更闌方散。次日,殿英便與昱人,簡良等辭別。殿英與得晗兩下歡笑,心照而已,珍重而別。殿英徑自回去太行山。不題。
殿英去的兩日,忽聞報:“禍事了,禍事了。”得晗心懷鬼胎,隻道是殿英泄了機密,忙抓住報事人手,叫道:“甚事,恁地驚慌?”那人稟道:“朝廷以王思禮將軍丟城失地,教賊兵占據澤潞,辦了王將軍一個保境不力的罪,罷黜了王將軍澤潞節度使的職位。改任了李抱玉將軍為澤潞節度使。”得晗一笑,鬆了他手道:“王將軍不受監軍魚朝恩待見,乘機奏他一本,罷黜兵權,也在情理之中。”昱人,簡良聽得此報,添了一層愁緒,道:“魚朝恩隻要的是錢財,王將軍沒錢送他,遭到忌恨貶斥。忠良寒心啊。”報事人卻不走,道:“還有一事要回稟各位爺。”
昱人不耐煩道:“快甚事。”回稟道:“淮西節度使,宋州刺史劉展於十一月兵變。”昱人大驚失色道:“甚麽,劉展叛變了。”稟道:“不是叛變,是造反了也。”昱人一跤坐到,道:“當年他怪我們沒殺張雁,領著一百多宋州兵反下舜王坪去。我也曾想將他們追回,可是八哥徑自教放他們回去。果不出所料,他們桀驁不馴,作亂起來了。”簡良道:“劉展回去宋州,便招兵買馬,響應朝廷平叛。又賄賂魚朝恩,博取信任,屢屢升遷,從宋州刺史直做到淮西節度使。前些時候聽地方上將帥要謀害他,朝廷又沒能來得及體恤撫慰,致使有今日之變。”昱人道:“畢竟如何,仔細報來。”
那人回稟道:“起兵伊始,劉展以七千兵擊潰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軍,進而據廣陵,陷潤州,昇州。兵鋒甚盛,連下宣州,蘇州,湖州,楚州,舒州,和州,滁州,廬山等地。”昱人驚得魂不守舍的道:“蘇州也陷落在劉展手中了。”簡良著實大震,叫道:“那可是十二弟的家鄉啊。”昱人道:“我得趕緊去河陽找大帥,我要領兵平亂。”盈盈奔了出來,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道:“相公,不要急。朝廷一定會派得力的人平定劉展叛亂的。”昱人道:“我須得親自走一趟,方才放心。我爹娘,妹妹存亡未卜,怎麼能放心教別人去。”教盈盈好自珍重,急急與得晗,簡良等別過了,登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