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月,朔風凜冽,驟雪初霽,山西省河東府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屋瓦上,牆垣上,井上悉為冰雪所覆,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畏寒的人們都躲在了家裏,圍著火爐取暖,倘若無甚重要的事情,他們是不會輕易外出的。隻有少數為生計所迫的商販還在走街串巷,沿路吆喝,聲音震價響,然而生意卻是分外冷清。另有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也隻得頂著寒風露宿街頭,忍饑挨凍。
城南三石門外有一條寬闊筆直的官道,直通向鳳凰山腳下。此刻也盡為大雪掩蓋,道路兩旁種滿了一排排大楊樹,樹幹似煙囪般筆直,直插雲霄,在秋季裏濃密的樹葉遮蔽日,為趕路的旅客帶去了絲絲涼意,此刻卻全然飄零殆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甚是突兀,差幸還有幾堆白雪散落其間,或可為其點綴一二,使人稍覺欣慰。在官道兩側的不遠處,是兩塊遠望無際的大鹽池。這是上賜予河東百姓的無價之寶。食鹽乃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物,是以自古以來便為官家掌控,私人無權染指。然而事無絕對,河東地區的鹽運使為了與當地百姓和諧相處,同時也為求避免匪患,不致使造成更大的損失,於是便主動修書奏明皇帝,請求讓出一部分開采權,以為共贏之道,當地的百姓皆為此善舉奔走歡呼,爭相稱頌。
這一善舉也催生了大大依鹽而生的幫會,其中最大的要數鹽湖幫,鹽湖幫的領頭是弟兄兩個,姓柴,一名卓君,一名浩君。兄弟二人乃是窮苦人家出身,因此為了出人頭地,自便苦練武藝,不論冬夏寒暑,終於也有所成。自從官家放寬了開采權,二人便在鹽湖上尋找活計,初時是為那些大的幫會打雜,但所得大頭卻被幫會領頭的鯨吞了,辛苦幹活的反而賺不下甚錢,二人遂拉了一幫受壓迫的弟兄,另起山頭,言明勞動所得大家均分,不出數月,鹽湖幫迅速發展壯大。兄弟二人不僅武藝卓絕,為人也甚是豪爽,對自家兄弟極為照顧,是以那些擅於欺壓窮苦百姓的幫會眼看著自家的勞工紛紛離去,也隻得打碎了牙齒和唾咽,敢怒而不敢言,自此,柴氏兄弟便成了鹽湖上私人開采的掌舵人。
在這寒冬臘月的季節裏,鹽湖上早就停止曬鹽,三石門外人煙罕至,四下裏一片靜寂。忽然一聲長嘶,從北方的官道上馳來一黃一白兩匹駿馬。但見那兩匹駿馬壯健有力,神采飛揚,馳行甚速,步履卻頗為穩健。再望上細瞧,那白馬背上坐著的乃是一位少年公子,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頭戴紫金寶冠,上插著虯龍玉釵,身穿銀色狐袍,腰係綠色羅帶,背負玄鐵寶劍,腳踏嵌珠皂靴,麵如銀盤,唇若塗脂,耳鼻挺,眉清目秀,氣高意昂,貴態盡顯。其旁另一黃馬背上是一位四五十歲的壯漢,也是一副狐裘裝束,背負鵲畫弓,腰掛雕翎箭,耳圓麵闊,虎背熊腰,英氣逼人,想必是這位少年的隨從。忽而那少年左手提拽韁繩,一聲長籲,白馬應聲而立。壯漢見少年勒馬不前,跟著也是一聲長籲,黃馬隨即止步,那壯漢本在少年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緊緊相隨,卻由於收勢略緩,反而跑到了少年前麵,他雙腿催著黃馬,行到少年身側,欠身問到:“公子何以停了?”那少年用手輕撫胸口,微微喘著粗氣,道:“眼前便是鳳凰山了,也不必急於這一時,跑了一路,該歇歇了,就是人不累,馬兒也累了!”那壯漢點點頭道:“公子的極是,是該歇歇了。”著從身旁包袱裏取出一隻凍雞,揭開油紙,遞給少年,少年皺著眉頭,連連擺手道:“我不餓,隻是口渴得緊,你那還有水嗎,給我喝幾口,這一路跑將下來,嗓子都要冒煙了。”壯漢忙道:“有有有!”一壁著,一壁從馬腹下解了羊皮袋子,遞給少年,少年接過袋子,也不打話,拔開木塞,仰起頭,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公子慢點喝,別嗆著,”那壯漢將凍雞複又包好裝進包袱裏,接著又道,“公子幹嘛非急著趕路,咱們就是走走停停,明兒也就到了。”少年一口氣喝了個痛快,頓覺疲勞之感也大有減弱,遂笑著道:“近一個月來在外四處奔波,謁門投帖,真是從來沒有過的想家,眼看著就要到家了,哪有不急著趕路之理!”壯漢笑道:“那如何又停了呢?您該一口氣奔到老爺懷裏才是呢!”少年隨即翻了壯漢一個白眼,佯裝生氣地道:“明根叔又拿我打趣!”聞聽此言,壯漢嘿嘿一笑,見效果已經達到,便不再拿少年打趣。遂撥轉馬頭,與少年按轡徐行。壯漢抬頭望著遠處那高聳入雲的鳳凰山,不禁感慨道:“真是近鄉情更切呀!”少年亦是同樣的心情,此番依父親之托,和明根叔一道下山拜門投帖,正是自己首次出遠門,將近一個月未曾見到父親,自然甚是想念,尤其是連日奔波,以致生了一場大病卻無人關懷,爾後歸鄉之情唯有更濃。行了一會兒,少年忽而問道:“明根叔,你咱們這次下山拜訪了那麼多名家耆宿,到時候他們都會來嗎?”那壯漢脫口道:“當然了!即便是掌門人沒有時間,也會派遣本派內德高望重的人作為代表與會。”少年問道:“為何如此肯定,我瞧比咱們鳳凰山的基業還大的也有不少,人家為何定會屈尊來參加我們的春季大校呢?”壯漢略一沉吟,旋即答道:“首先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在聲勢上自然要互相支援,這也是利人利己的事情,沒有人會毫沒來由的打破這一規矩,倘使有人非要顯顯威風,那也隻會是徒惹非議,自掘其根;其次咱們老爺在當今武林正派中也是頂兒尖的高手,除了少林和純陽的少數幾位前輩,恐怕當今世上沒有幾人能與老爺比肩,雖近年來鳳凰派實力略有減弱,但也還是名門大派,大概他們也不會輕易得罪我們鳳凰派;再者老爺的性格頗為豪邁,好友遍布,這些年來也沒少為武林大事出力,他們沒有理由不賣老爺這個麵子。”言訖,少年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再走一陣兒,鳳凰山的輪廓已漸漸清晰,少年的精力也已恢複。他忽又側身朝身旁的壯漢叫道:“明根叔,咱們來賽馬吧,看是誰先到山腳下。”話音未落,少年已揮起馬鞭,朝馬臀上刷刷刷連擊三下,那白馬吃痛,不再存著力氣,攢動四蹄,扯開大步,飛也似的向前疾奔,壯漢在後麵大叫:“公子慢點!”著也催動黃馬,發足狂奔,眨眼間,兩騎馬早已去的遠了,止留下四排馬蹄印在空蕩蕩的雪裏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