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墨歎息道,“那這回是怎麼知道的?”
“是他自己找上門來。”
無暇顯然不肯多說,又往他懷裏鑽了鑽,君子墨也就沒再問,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嗯?什麼怎麼辦?”
君子墨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被她逃避的態度弄得無奈一笑,卻還是耐心道:“不管你想不想認他,他總是你的父親,這點你是否認不了的。”
無暇嘟起嘴道:“我沒想否認,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他尚了公主,又有了孩子,我也有爹爹,彼此的生活不是都很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改變呢?”
君子墨歎了口氣道:“他一直都不在你身邊,猛然間知道了你是他女兒,必然會生出補償的意思,你若是拒絕了隻怕會傷了他的心。”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啊,”無暇頓了頓,隨即又道:“雖然我可以利用他的勢力增加我們逃跑的機會,可是說不定會拖累他,這樣我也是不願意的。”
君子墨可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之所以不願意認沈天嶼,不僅僅是因為太突然了,恐怕更多的原因是她正處在危險的時候,不願意將沈天嶼拖下水帶累他吧?
她向來都願意為別人著想,隻要誰對她好,她會成倍對還回來,君子墨笑著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故意道:“那你就舍得讓我勞累麼?”
無暇聽出他的笑意,理直氣壯地嘟囔道:“那誰讓你的我夫君呢,我還懷著你的孩子,當然是要讓你護著我了。”
君子墨笑了起來,滿是愉悅地承諾道:“那是當然的。”
無暇抱著他咬了咬嘴唇道:“你的父皇是個壞人!”
“嗯?”君子墨有些疑惑,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為什麼這麼說,他都已經沒了怎麼惹到你了?”
“別的不說,就說我的母親被納入後宮,成為語妃娘娘,他就是壞人!”
君子墨“撲哧”笑了起來,“你還是說說別的吧,他是皇帝,看中了誰想將她納入後宮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甚至語妃娘娘的家世之類的都被他改了不是嗎?”
無暇臉色一暗,捶了他一下道:“那你呢,都說兒子肖父……”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他狠狠地在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還亂說話麼?”
無暇捂住嘴唇,警惕地看著他,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照亮了她眼中因為疼痛而浮起的水色,“好痛……”
“好好好,是我不小心咬重了,我給你吹吹……”
“才不要……”無暇用力推著他。
兩人鬧了一會兒,君子墨輕聲道:“我雖然是他的兒子,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他,舅舅很是小心,從小就沒有帶我進宮,因為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就被先皇識破,所以一直都竭力隱藏著,所以直到他駕崩,我都從來沒有見過他,所以我對他,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甚至小時候,在直到自己的身份之後,由衷地對皇宮有種懼怕的感覺,不然為什麼母親千方百計冒著被殺頭的危險都要將我送出來?他確實給了我尊貴的血脈,可是我寧願我從來都沒有,那不是榮耀,而是一種負擔。”
他的聲音平鋪直敘,無暇卻似乎從中聽出了莫名的悲哀,雖然沉默著卻下意識地抱緊了他,“你還有我。”
君子墨輕輕地笑了起來,然後點點頭道:“對,我還有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無暇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然後也輕聲道:“當初,是先皇覬覦母親的美貌,然後故意讓……讓父親去剿匪,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後來還一直暗中讓母親找不到父親,接著用我的命威脅母親,這才讓她進了宮,這也是為什麼我雖然養在姬家卻從小在宮裏長大的原因。”
君子墨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道:“雖然,我對他並沒有感情,可是不管怎麼樣他也是我的父親,我代他向你道歉,”他頓了一下突然無奈地笑了笑,“我們似乎相反了過來,明明我應該生活在宮裏,卻被送出宮來,明明你應該在宮外生活,最後卻從小在宮裏長大。”
他這麼一說無暇也無奈地笑了起來,“當真是陰差陽錯。”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大權在握,誰又能違抗他?而我當時為什麼那麼執著於皇位,就是因為,我憤怒於夜謹言的獨斷,賜婚給我的時候,將你帶走的時候,不讓我見你的時候,還有執意讓我們和離的時候……我沒辦法反抗,所以越發想要得到權利,這樣就可以無視他的話,這樣就可以將你綁在身邊,讓你什麼地方都不能去。”
無暇沒想到那個時候他那麼瘋狂地追求權利竟然是這個原因,她怔了一會兒,然後咬住了嘴唇,忍不住含淚笑了起來,“就算你什麼都沒有,我也在你身邊,什麼地方都不會去。”
君子墨的聲音柔和得仿佛天上的雲朵,水一樣的輕軟,瀲灩著濃濃的情意,“我知道,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哪裏都不去。”
一整夜好眠,第二天大早醒過來,君子墨果然已經離開了,這也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因為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白琴見無暇醒過來了也很是驚喜,先傳了禦醫來診治了一番,得到並無大礙的答複之後,那邊姬展瑞他們也都知道她已經醒過來了,都來瞧過她,無暇的精神好,對誰都是一副笑臉,讓沈天嶼很是驚喜了一陣。
到了午後,來看她的都已經走了,無暇有些昏昏欲睡,突然感覺到身邊多了一股氣息,猛然見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無暇驚訝過後就平靜了下來,淡淡地笑這喚了他一聲:“言哥哥。”
自從知道她有了身子之後,夜瑾言這還是第一次來見無暇,就連之前她昏迷了兩三天,連炎帝都來瞧過她一次,偏隻有夜謹言一次都沒來。
現在他來了,無暇有種預料之中的感覺,更多的卻是從心底翻湧上來的酸澀和忐忑,她不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可是她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即使是從小到大的情意,即使是她的母親曾經養育他為他謀算,可是這一切,都敵不過他現在的身份,他現在是一個皇帝,所以即使他對她的好,也一定不能建立在威脅到他的帝位的基礎上,即使那隻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夜瑾言微笑著止住她起身,道:“你身子不好就不必多禮了,感覺好些了嗎?”
無暇點點頭,也裝作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多謝言哥哥關心,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他應了一聲又道:“陳煙那邊,你也不必擔心了。”
“我知道,還要謝謝言哥哥為我做主,我都聽爹爹說了。”
夜謹言微笑著說道:“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要幫著你了,哪裏還用得著謝?”
無暇也笑,“我在言哥哥眼裏難道就是不知感恩的人?言哥哥為了我險些讓炎帝下不了台,我若是連謝字都不說一句,恐怕言哥哥也要傷心了。”
兩人這麼你來我往地客套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全都沉默了下來。
無暇垂著眼睛不說話,夜瑾言的目光也凝在手中把玩的玉杯上,殿中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沉重起來,讓無暇險些覺得不能呼吸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謹言終於慢慢地開了口,“無暇,君子墨現在哪裏?”
這樣直接的問話讓無暇心中一悸,可也正是這樣的直接讓她沒辦法迂回著回話,她張了張嘴,在夜謹言灼灼的目光之下猶豫了許久,這才艱難地發出了聲音,“言哥哥,我,我不能說……”
夜瑾言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目光緊緊地看著她,然後突然放鬆了身體,聲音也輕緩了下來,像是丟下了什麼心理負擔一半,甚至露出了絲絲笑意,“所以,你這是選擇了他是嗎?”
無暇有些驚慌地看著他,他釋然的微笑讓她明白,她真的開始失去了他的疼愛,可是這樣兩難的選擇,根本容不得她在其中和稀泥,她終歸是要做出決定來的,無暇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心口,低下頭輕聲道:“言哥哥,不是我選擇了他,而是我必須選擇他,我選擇他,你最多是抓不到他,可是我若選擇你,他就必須死,可是我不想他死。”
夜謹言唇邊的笑意不變,雙眸卻一片漆黑,如同千年寒潭,深不見底,目光隻淡淡地掃過來一眼,就能感覺到其中森冷的寒意,直透骨髓。
往日,這樣的眼神都是用來看別人的,誰能料到有一日,竟然也會用這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無暇低著頭不去看他的眼睛,籠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掐住手心,抑製著那從心裏湧上來的恐懼和驚惶,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是那微顫的身軀卻早已出賣了她。
夜謹言見了眼中閃過了一絲柔軟,聲音也放輕了下來,可是其中的氣勢卻沒有減弱分毫,“那你怎麼就沒想過,他有一日會帶著叛軍去逼宮,將朕殺了呢,畢竟他已經做過了不是嗎?”
“他不會的!”無暇下意識地反駁,隨即又放緩了聲音重複了一遍,“他不會的。”
“你就這麼相信他?”夜謹言的唇角翹起來,語氣卻含著譏諷,“他以前是怎麼對你的你已經忘記了嗎無暇,你的傷疤還沒好就已經忘了有多疼了嗎?”
無暇的呼吸微微急促,隨即道:“言哥哥,那些我都沒忘,可是我也知道,不能因為犯了一次錯就輕易地否定一個人,我相信他不會再那麼對我的。”
夜謹言笑了起來,“這就是了,我不會因為反一次錯就去否定一個人,而關鍵在於,我不相信他,我不相信他會改正,不相信他不會再犯,無暇,你知道嗎?在我來大炎之前的幾天,我還在京城逮住了他的人,他們在京城打探消息被發現了,最後順藤摸瓜,查出來居然是君子墨的人,你說,這樣我還能輕易地放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