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掌控帝國北方鋼鐵市場的家族的家主,努瓦雍伯爵轉念間已經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一咬牙,他索性承認了術士的法:“由家族的絕密記錄看,那個魔法生物從來就沒有移動過位置。為了保護它,我的祖先才召集眾人,以這座山丘為中心,一層又一層地建立起城牆和防禦。”
哦,原來如此!其他客人們都是恍然大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努瓦雍城才會呈現如此不同尋常的樣式,而不是眾所傳言的努瓦雍人特立獨行的結果。雖然這形象,已經成為努瓦雍城迥異於帝國其他城市的一個標誌。
術士諾阿笑了笑,再次拿起桌上的餐盤。
“不得不承認,你的曾祖父相比於其他人而言,是個具有敏銳目光的人物。幾百年來,隻有他注意到山頂怪異的管道,與山體內經過礦脈的‘然’洞穴之間的關係。即使是我們術士,除非見到鍛造者的本體,否則很難將這兩者聯係到一起。”
既然開了,伯爵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許多。
“不,發現這個現象的不是我的曾祖父,而是我的曾祖母。她是一位博物學家,鐵礦石和其衍生礦物是她的研究課題。而她日常的興趣愛好,則是觀察生活在礦坑裏,以菌類為食的一種飛蛾。它們的身材極其微,卻能在黑暗的地下閃爍著微弱的熒光,有點像我們在夏季常見到的螢火蟲。因為塌方而被阻塞在地下的礦工,經常跟著它們找到臨時的食物和水源。經過常年累月的觀察,她發現這些飛蛾每年的某個時刻會一起從地底的坑道裏消失,隨即出現在山頂怪異的管道四周,進行一年一度的交-配繁殖。而它們的卵,隨著管道中不間斷吹出的煙霧,飄散到山丘的的各處。由此,才聯想到山頂的管道可能是與地下礦藏相關的。”
“一位睿智的女人。”黎莉娜感歎道。
“不過得益的是他的丈夫。不是嗎?”諾阿直白地。“女人隻是為了她的發現而感到高興,男人則把新奇的發現聯係到了他的生財之道上。”他的手上,一團淡薄的黑霧漸漸凝結,幻化成一隻放大了幾十倍的飛蛾的形象,在虛幻的空間裏振翅飛行著。“鱗熒蛾,一種依靠吸收魔力發光的昆蟲。一定是鍛造者泄露的魔力吸引了那些蛾子。而你的曾祖母則具有成為術士的潛質,所以才會被鱗熒蛾散發的魔法光點所吸引。再由此推斷,當你的男性祖先費勁千辛萬苦,甚至不惜折損大量生命找到目標時,也是利用你的曾祖母與鍛造者續訂了新的契約。這也是為什麼你們的曾祖父一生隻鍾愛他的妻子一個人的原因——沒有你們曾祖母血統的後代,都無法繼承與鍛造者溝通的能力。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私生子,但他的家業,卻隻能傳給他和妻子的直係後代。可憐而又可悲的男人,作繭自縛。”
“是這樣嗎?”科林準將有些慶幸地籲了口氣。伯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術士的,徹底粉碎了那個關於愛情和專一的傳,但在邏輯嚴謹性上卻是無可否認的正確。更何況這也給了伯爵本人一個自我解脫的借口。
一個貴族敏銳地抓住了術士的明中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是的,血統。努瓦雍家族掌控那個決定努瓦雍城未來命運的關鍵,是源於他們那個喜歡蟲子的曾祖母的血統。那麼,根據眾所周知且已被帝國肇基之初數百個貴族家族的悲哀命運無數次驗證的法則,經曆了若幹代之後這血脈的純度將會無可避免地變得稀薄。是不是存在取而代之的可能?又該如何順利地接手?這樣的問題,他當然不會傻到當著覬覦對象的麵詢問。隻是,該怎麼籠絡看來是唯一知情人的術士,倒是讓人有些頭疼。
如果他能仔細些,就會發現臉色糾結的想要到某個地方去的,不僅僅是他一個。而努瓦雍伯爵正不露聲色地一個個辨別著心懷叵測的潛在敵人。
“女人受苦,男人得意,不正是這時代的世道。你看,我們女人精心準備了晚餐,而男人們則樂衷於財富和傳。”伯爵夫人格拉西婭嗔怪的調笑,略微緩和了現場有些沉重的氣氛。
努瓦雍伯爵向客人們致以歉意。
在伯爵夫人的示意下,仆人們一道道呈上正餐。更多配合菜式的酒,斟滿了客人手邊的杯子。一時間,似乎剛才的揭秘隻是餐間的一輪閑話。
伯爵夫人注意到術士的進餐禮儀,怎麼呢…極其古樸,甚至古舊到有些怪異。譬如,在喝湯的時候,他用羹匙從湯碗的最遠端,沿著表麵向內舀起容量恰好三分之二的一勺,未滿而又不會少到晃蕩,放入嘴裏。而帝國上流的典範,則是從左邊探入湯碗底部,舀起滿滿一勺,喝湯的時候同時可以咀嚼。這樣,就能同時品味到湯羹和浸透了美味湯汁的肉塊、蔬菜。要不是伯爵夫人孤寂無聊的時候讀過一本帝國早期社交禮儀的古籍,她或許會認為術士的表現僅僅是他本人的怪癖。也隻有食物並不那麼充沛的時代,湯才是它字麵意義上的水與素材一起煮爛後的羹汁。
餐間,伯爵和他的夫人免不了要帶著客人們聊聊帝國的一些閑聞逸事。
伯爵提到皇帝、皇帝的弟弟們以及皇帝的眾多兒子之間,再由他們擴展到諸多帝國權臣、地方勢力,為了爭奪繼承權而展開的刀光劍影。這是帝國貴族圈久久不衰的話題,也是決定一個家族興衰榮辱的孽源。可惜努瓦雍畢竟地處邊疆,他們所能談論的不過是浮光掠影地一些猜測。除此以外,男人們還對帝都一些紈絝子弟、上流社會交際花,乃至風塵名妓的花邊新聞。畢竟女人們還在,這些人得都比較隱晦,但也更能挑起曖昧的遐想。其中,皇帝的庶長子,馬克西米利安(aiilian),身跨政治和風流兩界,名字被屢屢提及。就連術士界初出茅廬的黎莉娜-格利菲斯,也對他的‘事跡’略有耳聞。
伯爵夫人,則更願意討論文化、藝術方麵的內容。帝國近期流行的詩歌體裁,著名的詩人和作家。新編的歌劇,才華橫溢的劇作家、風華絕代的女演員,以及獨具慧眼的讚助人(或男或女)之間恩怨糾葛。油畫界,浮誇奢華的主流學派與越來越受帝國上流喜愛的狂放頹廢學派的鬥爭。其間,黎莉娜引述的精靈社圈對於藝術的見解,為貴婦們的談論帶來一絲精美優雅之風。雖然她們未必完全讚同,但誰又能質疑隱世隔絕,卻始終以高等文明自居的精靈呢。
諾阿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倒是對食物的材質、味感,表示出一種奇異的好奇。浸漬了奶、油和醬汁的蔬菜、塊根,還是家禽和野味,他都仿佛這輩子第一次體驗。
伯爵夫人似乎有意與術士搭話。“諾阿閣下,您對戲劇中運用魔法加強背景效果的新方式有什麼想法嗎?黎莉娜覺得這是濫用魔法的又一個案例,而卡若夫人覺得龍神賜予魔法本就是造福龍神子民的,用於戲劇也無可厚非。”
享受過美食,術士的臉上也變得溫和起來。
“我經曆過……,應該我聽過的魔力充沛的時代,魔法甚至被用來促進穀物的生長或果實的成熟。至於用於娛樂,也不算是什麼罪大惡極的情況,至多是有點浪費而已。”
黎莉娜堅持道:“我還是覺得,那樣的事不是術士所為。應該是那群號稱魔法師的無階術士群體折騰出來的。”
“魔法師?不是術士嗎?”伯爵夫人好奇地問。
“魔法師的術士血統極其淡薄,至多是能感應到微量魔力而已。”黎莉娜鄙夷地:“或許因為能引導的魔力有限,他們在幾百年的時間裏研究出一種耗時耗力,又極不方便的施法技巧。效果,倒是能與正統術士堪堪相比了。不過除了這些自身有缺陷的人,誰會花費整夜的時間積蓄魔力,然後還隻能使用有限的幾個魔法呢。現在更好,都有人淪落到給貴族平民取樂的地步了。”
術士?血統?——什麼時候起,術士也開始用那些所謂的貴族與其他人加以區別的東西標識自己了?諾阿無奈了聳了聳肩。希望術士這個群體不會像曆朝曆代的貴族那樣,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裏。
諾阿的感慨,被伯爵夫人她們當作讚同黎莉娜的表現。在她們的印象裏,術士就是那麼一群高傲、專斷的人。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倒是借著夫人的話題,努瓦雍伯爵與術士搭上了話。
“術士,與我們貴族一樣,都是不會沉淪於細微瑣事的精英人士。”他側過身,壓低了聲音道:“我很遺憾地了解到我的叔父似乎錯誤地傳達了我的意思。事實上,作為努瓦雍領的領主,我在此地擁有皇帝授予的貴族特權。而我也很願意動用這些權力,幫助您達成此行的高尚目的。當然,不能是事半功倍,至少也能讓您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術士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轉過臉,眼神冷漠地注視著對方。
“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詢問一名術士正在追尋的事物,是非常無禮且危險的一件事。既然這樣的舉動反複發生,那就不該歸咎於無禮,而是該懷疑背後的另有所圖了。伯爵,我隻有少許時間等待你的明。或者,我該認為你和你的家族的確有意介入到我的研究中?”